第二百七十六章:趙子悅4
李岩嚇得一跳,忙將趙子悅側過來,防止那些吐出來的血嗆住氣管,面上瞧著還是一派鎮定,心裡卻已經亂成一團。
「春桃,你去叫我爹來一趟。」他隔著帘子喊得一句,話音裡頭竟然帶著幾絲哭音。
正在著手煎藥的春桃叫他這聲音唬得一跳,也不多問,忙扔了手上的東西借著月光跑了出去。
余大郎迷迷糊糊的聽見動靜也跟著起來瞧了一回,才進屋就聞到一股子血腥味,眉頭一蹙正要開口問,就見李岩伸手又接了一把趙子悅吐出來的血,縱是他這般年紀了,瞧見此番場景也忍不住眉頭直跳。
李岩側過頭看著余大郎,一雙清靈的眼眸滿是通紅:「余叔,麻煩你幫忙煎個藥。」
他到底是個半大的孩子,在生死面前始終做不到他爹那般沉重冷靜,他手裡接了一把趙子悅剛吐出來的鮮血,還帶著一股子熱氣,便是這把血叫他整個人都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余大郎只一眼就瞧出了李岩的不對勁,他到底是個成年人,又經歷過那些生死離別,心態自是放鬆許多的,便是當初拼著一口氣救下趙子悅的時候也不過抱著能救便救,救不了也是他自個的命這樣的心態。
「這裡我看著,你去外頭煎藥吧,順便也冷靜冷靜。」余大郎神色深沉的上前拍拍李岩的肩頭,眉目一低就看見面無人色的趙子悅,心中低低一嘆。
李岩抖著身子,硬憋著眼淚,半響才點點頭,一撩帘子便出去了。
昏迷不醒的趙子悅此刻只覺身處一片黑漆漆的地兒,周身疼痛得厲害,便是想動一下都不得,他的腦子裡始終還記得穆明舒跳水的那一幕,那種錐心的痛似是有人在他心口戳了一個咕隆一般,叫他極是難過。
飛奔而來的李大夫一進余家院子,便罵躲在滴水檐下煎藥的李岩:「出息點,哭哭啼啼的哪裡似個男人。」
李岩抬眸看著李大夫,一雙眼兒紅通通的,上頭還掛著淚珠兒,只一眼復又底下頭去繼續煎藥,總歸他爹也不是第一次這般罵他了,便是罵了他也還忍不住哭。
李大夫也曉得自個兒子的性子,這會子救人要緊他也不囉嗦,指著李岩點了點到底沒說什麼,快步上前撩簾進了屋。
「把窗柩打開,還有那棉帘子也掀開……」李大夫一進屋便開口,聞著這屋裡頭的血腥味叫他忍不住蹙起眉頭。
余大郎也不廢話,忙起身將紙糊的窗柩打開,又將那厚重的棉帘子掀開,冷冽的寒風從外頭吹進來,叫人瞬間靈台清明不少。
睡夢中的趙子悅聞著那寒風帶來的絲絲涼意,頓時只覺周身都舒坦不少,身上傳來密密麻麻的痛楚,叫他悶在胸口的一股濁氣越來越淡,便是那捅出血窟窿的胸口也好似在慢慢修復一般。
下針動作又快又準的李大夫不過才扎得二十來針便已經開始全身冒汗了,他這人不是沒有醫術,只是不願意花費那樣大的氣力去救一個未必就一定救得活的人罷了,當然趙子悅是個例外,他是一個值得救的人,如若不然他也不會叫李岩來同他親近。
「藥熬好了沒有?」
一套針紮下來,李大夫的手臂都有些脫力了,因著施針需要高強度的集中精神,這會子也覺得周身乏力起來了。
李岩用粗瓷碗端了一碗黑漆漆叫冷風吹溫的藥汁進來,一雙眼兒還是紅通通的:「阿爹,這會子就餵進去是不是?」
「嗯,趁熱灌進去,一滴都不能剩。」李大夫將銀針從趙子悅的身上快速的抽出來,又翻了翻他的眼皮,這才放下心來將位置讓出來。
「灌了藥下去過上半個時辰便能退燒,今兒夜裡好生注意著點,若是再燒起來,只怕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活了。」
李岩應得一聲,坐到床邊小心翼翼的趙子悅扶起來餵藥,一直站在旁邊不吭聲的春桃走過來,接過李岩手中的藥碗:「你扶著點,我來給他餵藥。」
李岩抬起紅通通的眼眸看了春桃一眼,到底沒說話,只將趙子悅扶得穩穩的。
趙子悅只覺得一股子暖流從喉嚨裡頭滑進腸胃裡,雖嘗不住那股子暖流的味兒,卻叫整個人一輕,慢慢的越發覺得眼皮子重,竟是沉睡過去了。
這一夜趙子悅睡得極好,可老余家一家卻是雞飛狗跳沒得睡覺,便是李家父子兩個也守了他一晚,也幸好他是個爭氣的,退了燒下去便真箇再沒燒起來了。
他晨間醒來之時聞著一股子冷梅香的味兒,才睜開眼便見不遠處插了兩隻粉色的梅花,縷縷清香而過,叫人心曠神怡。
院子裡頭春桃正在洗衣裳的,逮著在滴水檐下煎藥的李岩便嗤笑出聲:「想不到你這樣的人還是有幾分良心的。」
「才幾分良心嗎?」李岩一邊扇著手裡的蒲扇,一邊嬉笑,儘管熬得一夜沒覺睡,這會子還是精神頭十足。
趙子悅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忍不住輕輕一笑,伸手輕輕敲了敲床板,不一會子李岩便聞聲從屋外進來。
「阿悅,你終於醒了,睡得可好?」
趙子悅抬眸看他,見他眼角眉梢都是喜色,也跟著點點頭:「好。」又道:「岩哥哥能不能幫我到點水,口渴。」
「誒……」李岩應聲,忙將一直溫著的白開水倒了一碗來,將趙子悅扶起來,就著他的唇邊慢慢餵下去。
喝完了水,趙子悅又從新躺了下去,抬眼就看見牆角那一抹春色,忍不住勾唇一笑:「我阿娘也極喜歡梅花。」
李岩是個粗人,也不曉得怎麼接這話,只道:「夏荷同虎子早晨出門的時候摘回來的。」
趙子悅應得一聲,並不說什麼,只閉著眼兒,李岩還當他睡了,正要出門去,便聽得他聲音輕輕的道:「謝謝你們將我從鬼門關拉回來。」
「嗨……」李岩一揮手,想說你沒死是自個的造化,可這話到底含在嘴裡又吞了下去:「你好生養著,日後的好日子還等著你呢。」
……
趙子悅到底是個命硬的,沒有叫依娜一簪子戳死,也沒有叫護城河的河水溺死,自然也沒有被這場病痛折磨死。整整三個月,三進三出鬼門關,他到底還是活下來了。
最美的人間四月天裡,春桃在灶前兜著圍裙做飯,夏荷坐在陰涼處縫補衣裳,趙子悅坐在簡易的躺椅上曬太陽,虎子就挨著他的身,跟著他學認字兒。
那粗紙上頭寫了余家一家子人的名字,趙子悅極是耐心的教虎子一個字一個字的認,春桃忙碌的空隙抬頭瞧上一眼,忍不住輕輕一笑,只覺得多出來的這個弟弟也是極好的。
午飯照樣是粗糧粥配黍米窩窩頭,外加一小碟炒得綠油油的青菜,只趙子悅的碗裡卻是不稀不稠的白米粥,上頭還飄著雞蛋花兒,又白又黃的極是好看。
虎子聞著香兒饞得口水直流,可大姐同二姐還是自家阿爹說了,這位阿悅哥哥身子不好,不吃點好的就更加難好,是以他便是再饞也忍著沒要求吃上一碗。
趙子悅自來沒有弟弟妹妹,如今又在余家住得幾個月,還真把余家人當自個的親人一般看待,見虎子一雙眼兒骨碌碌的盯著自個碗裡頭的雞蛋粥,也跟著一笑還拿碗來倒了半碗給他。
「虎子也正是長個子的時候,也要多吃點才好。」
虎子忙擺手:「不用不用,阿悅哥哥,你身上有傷,你吃,你吃……」
虎子到底沒有經住那半碗雞蛋粥的誘惑,不僅吃得乾乾淨淨的,還將那碗底僅剩的都舔個乾淨。
余家的日子過得清苦趙子悅一直都曉得,可他們便是過得這般清苦卻還緊著自個,這讓他的心裡暖暖的。他從船帆上落水下來,身上揣得緊緊的荷包倒是沒掉,裡頭裝著一隻他自個雕著好玩的私印之外,還有一些特意打了拿來打賞奴才的銀豆子。
當初余大郎救他回來,給他換衣裳的時候看見了,還細細替他保管好,等傷口好得差不多了才交到趙子悅手上。
趙子悅只拿了那枚印章,餘下的便叫余大郎收起來用作家裡開銷。
可余大郎是個老實巴交的漁民,救趙子悅的時候也不是為著錢,自然而然的也沒有收,不僅餘大郎沒有收,就是春桃夏荷也不接,到得虎子這兒壓根敢噴。
到得最後趙子悅還只能拖李岩拿著那些銀豆子去買些米糧,借著李大夫的名義送到余家來,至於李大夫那兒也沒收他的銀錢,卻是得了他一個承諾。
趙子悅不確定李大夫是不是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世,不過他不說他也不提,默契的應下那個承諾也算報了救命之恩了。
到得過了端午,日子一日比一日熱起來了,趙子悅身子依舊未好利索,但是卻同餘大郎提出要去尋家人的事兒來了。
余大郎倒沒說什麼,只說他身子還未好利索,不宜勞累,勸他多住幾日再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