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趙子悅2
「別動。」李大夫面無表情的道一句,手上的動作越發嫻熟起來:「忍著點,這是在救你的命。」
趙子悅的目光依舊一片渙散,腦子也是昏昏沉沉的,可那李大夫的話卻實實在在的傳進了他的耳中,他不敢在動,只覺得那刀子劃在身上他似乎都能聽見聲兒,疼痛一寸被一寸的放大,趙子悅顫慄著身子緊緊咬住牙關,他知道若是這一關過不去,那他便只有死了。
春桃只看了一眼便撇開頭不敢看再看,她到底是個姑娘見不得這樣血腥的場面,只一眼便叫她面色發白。箍住趙子悅的雙手能感受到他微微顫抖的身子,卻只聽得他叫那一聲便再沒有聲響,她是打心裡心疼這個孩子的。
李大夫見趙子悅不再出聲,倒也是高看一眼,心想這孩子也不知是哪家出生,小小年紀便有這般膽識。
「取塊乾淨的巾子咬著罷,免得咬到舌頭了。」
春桃聞言隔著窗戶喊了夏荷一聲,不多時便見夏荷取了塊漿洗得乾乾淨淨的巾子來,眼瞧著自家阿爹同大姐都在忙著,她也不敢看李大夫行事,只得低著頭將巾子折好遞到趙子悅唇邊,聲音清脆的道:「你且咬著吧,這巾子可乾淨了。」
昏昏沉沉的趙子悅聞得一聲,微微側眸看向那個模糊不清的身影,張了張嘴小小聲道一句:「謝謝。」
夏荷將巾子小心翼翼的塞進趙子悅的嘴裡咬住,這才道一句:「你若是不死才是真箇謝我呢。」
「怎麼說話的呢。」聽見「死」字,余大郎眉頭一蹙厲聲呵斥一句,人一旦有病痛的時候最是忌諱有人說「死」,更何況如今的趙子悅正是徘徊在生死邊緣上。
夏荷吐吐舌頭,忙灰溜溜的跑出去,方才她隔著窗戶也是瞧過一眼的,那李大夫下手可絲毫不留情,若不是曉得他是在救人,定然便以為是在殺人呢。
趙子悅咬著那張漿洗得乾乾淨淨的巾子,隨著李大夫的手法很快便陷入了昏迷。
李大夫也不急,只細細挖了趙子悅那傷口裡頭泡得發爛的肉,因為那傷口離著心臟的位置極近,他連小差都不敢開,專注又認真,在這寒風刺骨的天兒里竟然也熱得一身大汗。
挑完了爛肉,李大夫又拿燒酒對了燒開的溫水給趙子悅的傷口清洗一回,這才撒上傷藥,包上紗布,道一句:「該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挺過去也只能看他自個了。」
說完便踱步出了滿是血腥的屋子,站在滴水檐下同餘大郎道:「我先回去了,注意點若是有發熱的症狀趕緊來尋我。」
余大郎忙應好,眼見如今天時早就過了響午,本想留李大夫吃個飯再走,再一想自家的環境到底沒開這個口,只從自個的懷裡掏出五十個銅板出來,很是不好意思的遞上前去:「對不住李大夫,我目前就這麼點,你先收著,回頭我有了再給你送去。」
李大夫只看了那一小串銅板,卻並未伸手,只道:「你先收起來罷,這孩子身子虛得吃點好的,至於診金藥錢日後再說吧。」
就那五十個銅板連一副藥的藥錢都不夠,李大夫自然不願意伸手去拿,若不是瞧著那孩子身上的衣裳絕非普通老百姓能穿的,他也不會伸這個手,畢竟若是真箇要把傷治好的話,可真不是一筆小錢。
而他也不過拿著那些個藥錢診金來堵上一把罷了,若是堵贏了那便是鋪天的富貴,若是賭輸也只能當那些個銀兩打水漂了。
李大夫走了,忙了一個上午的余大郎同春桃也都一臉疲憊,夏荷快手快腳的把早已經準備好的飯菜端上桌:「爹,姐姐,快些來用飯吧。」又瞅著春桃的面色道:「姐姐,我在鍋里熬了一把白米粥,舀了一碗給虎子剩下的想著留給裡頭那個……」
他們家也就靠前頭那條河吃飯,日子過得並不富裕,平日裡頭吃的都是粗糧,那些個白米不過留著偶爾給虎子開小灶的,這會子她自作主張煮了一把,還怕春桃說她浪費米糧。
春桃面上還帶著蒼白,聞言只擺擺手,也不說別的,她爹好心把人救回來了,她也不好說什麼,那些個精糧吃了就吃了她也不好說什麼。
早早吃了午飯的虎子已經去歇午響了,父女三人圍在一塊草草吃了飯,余大郎便又拿著漁網出去了,臨出門前還叮囑春桃:「那孩子還小,你多看著點,若是有什麼事兒趕緊去尋李大夫。」
春桃忙應下,又叫余大郎自個小心著些,早點回來。送走了余大郎,那去鎮上買藥的李岩這才滿頭大汗的趕著牛車來了,一下車連牛也來不及栓便奔進余家的院子裡頭。
春桃正從趙子悅躺得屋子出來,見李岩珊珊來遲,雙手一叉絲毫不客氣的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才來,還說什麼懸壺濟世呢。」那語氣裡帶著幾分諷刺與酸味。
下河村地處偏僻進一回鎮上來回都得好幾個時辰呢,此番叫春桃罵了李岩既不解釋也不惱,只嘿嘿笑一聲,還把從鎮上抓來的藥遞到春桃跟前,一本正經的道:「這個藥是外用的,拿三碗水煎成一碗水給那孩子洗傷口用,這個藥是內服的,也還是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三次。」
「我這就去煎藥。」春桃見他不回嗆也覺得沒趣,只接了藥包就往廚房裡頭尋藥罐出來。
煎藥的泥爐子早就燒好了,只等下了藥進藥罐裡頭放了水就能煎了。
李岩趕了幾個時辰的路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見春桃忙著也不打擾,說得一句:「我先回去了。」便轉身就走。
春桃若無其事的應得一聲,一雙眼兒卻緊緊盯著爐子裡頭的火,直到李岩的身影走遠了,這才轉過頭看了一眼,復又低下頭來繼續看著火。
春桃在院子裡頭煎藥,夏荷便坐在趙子悅床邊守著,不多時便昏昏沉沉的打起瞌睡來了,正睡得雲裡霧裡的時候聽到有人喊水,她還覺得煩呢,帶腦子一迴轉便猛的醒過來了。
趙子悅面色白得可怕,嘴唇也幹得脫皮,一張一合的說著什麼,夏荷眨眨眼兒湊近一點,脆生生的問道:「你是不是要喝水?」
「水,水……」趙子悅反反覆覆也就這麼一句,夏荷也摸不清他是做噩夢夢到了水還是想喝水,不過瞧他唇上幹得脫皮,還是去倒了碗溫熱的開水過來,拿著有缺口的調羹一口一口的餵進趙子悅的口中。
趙子悅也乖乖聽話的咽了半碗水下去,這才閉著眼兒又睡了過去,待到再次醒來的時候,鼻尖縈繞的滿是米粥的香味,耳畔傳來夏荷小聲說話的聲音:「喂,你快醒來吃點東西吧,不吃點東西怎麼好得起來呢,這白米粥可是我平日都吃不上的東西,你可莫要浪費了才是……」
趙子悅緩緩睜開眼兒,只瞧見一個瞪著大眼睛女孩子端著碗坐在跟前,見他醒來還高興的一笑:「你可算醒了,姐姐說你再不醒來連藥都要凉了。」
說著將手裡的粗瓷碗往前一遞:「我餵你吃點東西吧。」
不等趙子悅開口,她便又用調羹舀了一勺清湯似得白米粥,因為盛出來有些時候了,倒也不用吹,直接就塞進趙子悅的口中。
趙子悅沒有拒絕,張嘴便咽了下去,他自個也不曉得在水裡頭泡了多少天了,除了喝了一肚子的水,這麼多天還是第一回吃上東西,便是這般寡淡無味的白米粥到得口中也成了從未吃過的山珍海味。
可他到底多日沒有進食,吃得半碗下去便再也吃不下了,夏荷也不勉強他,見他吃得差不多了,便掏了帕子給他嘴角邊的污漬細細擦去,這才撩了帘子去外頭。
趙子悅豎著耳朵細細聽得一回,只聞得院子裡頭姐妹倆交談幾句,就見春桃端著藥碗撩簾而入。
春桃是照顧孩子的老手了,一進屋卻是先探一回趙子悅的額頭,見沒有發燒這才放下心來,儘量將聲音放柔道:「我們吃點藥吧,這東西雖然苦,但是對你的身子有好處。」
她不了解趙子悅,還當這天下的孩子都同虎子一般,一聽見吃藥就鬼哭狼嚎,灌都灌不進去,還又哄得一句:「若是乖乖喝下去了,姐姐便獎勵你一顆糖蓮子,怎麼樣?」
卻不想趙子悅勉強扯出一抹笑:「謝謝姐姐,我不用吃糖蓮子。」說著作勢就要起身,可他距離心口那處才包紮好,便是動一下都疼得冒汗,哪裡還起得來身。
春桃忙將他按出:「別動,你如今可動不得,萬一弄到傷口可不是白白叫我們辛苦這一場。」又道:「我餵你喝下去便是了。」
趙子悅聞言,果然不再動了,只抱歉一笑:「有勞姐姐了。」
他這般禮貌又客氣的模樣倒是叫春桃有些彆扭起來,她將碗裡頭黑漆漆的藥汁舀了一勺,輕輕吹一回這才送到趙子悅的唇邊,還輕聲叮囑一句:「雖是有些苦,可你忍著些別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