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趙子悅3
趙奕衡同穆明舒都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到得趙子悅這裡自然也不是吃不得苦的,可春桃卻當他如同虎子一般哄著慢慢將一碗黑漆漆的藥喝下去,然後又餵了顆平日裡頭連虎子都捨不得吃的糖蓮子。
其實趙子悅覺得苦藥一口飲盡反而沒那麼苦,反而一口一口喝進口中儘是苦藥味。
吃完了藥趙子悅含著那顆並不是很好吃的糖蓮子沖春桃一笑:「謝謝姐姐。」
他是趙奕衡的兒子,平素就算性子再如何乖巧,可若要說起好聽話來也絲毫不比他爹遜色,那連著幾聲姐姐叫喚著,春桃對他可真是招架無能。
「你身子不好,多睡會子吧。」給趙子悅蓋上被子,見他應得一聲便乖乖閉上眼兒,春桃這才微微一笑撩簾出了門。
到得夜裡生火做飯的時候,特特做給趙子悅的白米粥比白日裡頭稠了些許。
天色擦黑的時候余大郎回來了,春桃忙上前接過濕漉漉的漁網,一抬眸就看見跟在後頭扛著個布包的李岩,頓時眼兒一頓:「你來作甚個?」
李岩嘻嘻一笑,忙將肩頭上的布包放下來:「給病號送點米糧,我爹特特叫我送來的,說是孩子小不吃點好的傷口好得慢。」
「你爹有那麼好?可別唬我……」春桃沒大沒小的話在余大郎瞪視的目光下到底收了聲,可面上依舊一副不屑的模樣。
李岩既不解釋也不惱,只將布包遞過去:「我說甚個你都不信,你自個瞧瞧就曉得了。」
春桃半信半疑的接過布包打開來一看,還真大半袋子白花花的大米,心裡卻越發疑惑了,瞪著眼兒就道:「你爹作甚這般好?我們家可是沒得錢給你的。」
「又不是給你的,是給屋裡頭躺著那位小哥的。」說著便繞過春桃往趙子悅躺著的屋子裡頭去,一邊走一邊道:「我爹說了,讓我過來守著這位小哥,也免得突然有個事連個主張的人都沒有。」
春桃頓時面色鐵青,什麼叫連個主張的人都沒有了,這兒是余家可不是他們李家,就算沒得主事人也不至於叫他姓李的來指手劃腳。
余大郎聽了卻很是高興,他們這一家子人,出了他一個成年人,餘下的都是孩子,那救回來的孩子如今還沒脫離危險,有得懂醫理的李岩在,自是再好不過了。
春桃還未說話呢,他便立馬應道:「那自是再好不過了。」又道:「岩哥還沒吃飯吧,一塊過來用飯。」
已經進了屋的李岩隔著帘子輕輕應得一聲:「多謝余叔,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又行至榻前望了一眼被吵醒的趙子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來:「小哥你叫什麼名字?」
趙子悅將自個的名字含在嘴裡轉了一圈,抿了抿髮乾的嘴唇:「家裡人都叫我阿悅。」
「阿悅?」李岩怪笑一聲:「聽起來有點似女孩子的名字,不過你本也長得似女孩子。」眼見趙子悅面色漲得通紅,他又道:「說笑的,阿悅,我叫李岩,論年紀你倒是應該喚我一聲哥哥。」
趙子悅應得一聲:「岩哥哥。」又道:「有勞岩哥哥了。」
方才李岩在院外的話他都聽見了,曉得自個此番少不得還得勞煩李岩一陣子。
李岩生來便在下河村這樣的小村落裡頭,便是偶有機會同自家阿爹出去鎮上去縣城,可也極少碰到似趙子悅這般說話文縐縐的,一時間還有些不自在,乾笑兩聲揮揮手:「嗨,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也是在給自個積德。」
趙子悅抿唇一笑,本想說積德這詞不是這麼說的,可瞧他絲毫不在意的模樣,到底沒說出口。
李岩又同他說:「往後也不必這番客氣,我們都是粗人,也不太習慣你們讀書人說話文縐縐的。」
趙子悅自來就生長在那樣一個環境裡,自也不覺得自個說話文縐縐的,不過李岩這般說,他還是乖巧的點頭應得一聲:「好。」
外頭擺好飯菜的春桃扯著嗓子不情不願朝屋裡頭喊得一聲:「吃飯了。」就見李岩又順溜的掀帘子出去了。
趙子悅側眸看了一眼李岩離去的背影,聽著外頭吵吵鬧鬧的聲音,心裡頗不是滋味,無端想起自家爹娘來,也不知他們如今可好,會不會因著他的失蹤傷心難過。
他心裡是著急著回去的,可便是再著急也不能如何,此地便是哪裡他都不曉得,更莫說身上還受得那樣的傷,能不能挺過這一關都不曉得。
余家的飯菜並沒有李家的好,可李岩絲毫不挑嘴,只管有什麼吃什麼,春桃挑著碗裡煮得稀稀的黍米粥見他一個平日裡頭吃白米飯的小少爺到得自家來吃上黍米粥也嫌棄,難得的沒有開口慫他幾句。
李岩吃了飯又捧著放涼的白米粥進得屋裡頭給趙子悅餵上一回,這才又摸著黑回了一趟李家,抱了自個的鋪蓋往趙子悅屋裡頭的地上一鋪:「我今兒就睡這裡了,夜裡頭你要是有甚個需要的只管同我說。」
趙子悅已經磕著眼兒睡著了,迷迷糊糊的聽見李岩的說話聲,自然而然的應得一聲復又睡沉了。
李岩脫了大衣裳往被窩裡頭一鑽,雖然自家的鋪蓋棉花厚厚的,可還是耐不住如今天寒地凍,地上還帶著濕氣,他將自個用棉被包得緊緊的,心裡忍不住嘟囔一聲,閉著眼兒不一會便睡著了。
到底不是自家的床,李岩就是再累睡眠也淺,趙子悅半夜呼吸一重他便醒了過來,裹了棉被點上油燈伸頭一看便急了,此時的趙子悅面色通紅,身子微微顫抖,呼吸沉重,張著嘴巴大口大口喘氣。
李岩心裡咯噔一聲,伸手探得一回趙子悅的額頭,面色越發不好,忙慌亂的穿好衣裳裹著鞋便往外頭去。
灶上還溫著熱水,他眼兒一瞟瞧見放在滴水檐下的木盆,忙拿了來兌了溫水便端進屋給趙子悅降溫。別看他一個毛手毛腳的少年,干起伺候人的事兒來一點都不含糊。
春桃在屋裡聽見噼里啪啦的聲兒,朦朦朧朧的還當家裡進賊了,忙起身披了衣裳這才想起來,定然是趙子悅那兒出事了,頓時一點瞌睡都沒有,忙穿好衣裳往那邊屋裡去。
帘子將將掀開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春桃眉頭一蹙,抬眼就看見李岩正在仔細的給趙子悅擦身子,那專注的模樣倒是她平日裡頭不曾見過的。
「怎麼回事?」她也沒往裡頭走,只站在門口問上一句。
「傷口發炎了。」李岩頭也沒抬的說道。
傷口發炎這事兒春桃也曉得個大概的,據說許多人就是此為丟的性命。她雖然同趙子悅並無相處多久,可見這孩子乖巧,到底還是有幾分同情的,此番若是就這麼去了,那豈不是……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你去煎碗藥過來。」李岩手上正忙著,說話也不客氣,他自小跟著他爹看病行醫,也算看多了生死之事,可到底年紀輕心有不忍。
春桃應得一聲撩簾而去,李岩卻是蹙著眉頭一邊細細給趙子悅擦身子,一邊道:「你掉到河裡頭那麼多日都挺過來了,這會子也不能栽在這上頭才好。」
被燒得迷迷糊糊的趙子悅並沒有聽見李岩的話,他此時此刻只覺得整個人冷得厲害,似乎叫那河風吹得骨子裡頭都是涼意,他整個人濕淋淋的站在一艘小船的夾板上,身前便站在趙奕衡同穆明舒。
他聽不見他們再說什麼,只瞧見穆明舒一雙眼兒紅彤彤的沒有任何神采,身旁的趙奕衡滿臉絡腮鬍子,一雙鳳眸滿是血絲,模樣十分憔悴。
趙子悅鼻子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他想上前撲進穆明舒的懷裡,告訴她自個想她了,可是腳下卻如同灌了鉛一般,別說走了,便是挪都挪不動。
他就這樣站在那兒,看著一雙焦急難過的父母,心裡越發不是滋味,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卻猛的看見那護城河的河道里鑽出一個同他一模一樣的人影來,他依舊什麼都聽不見,可他卻看見自小疼愛他的娘親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娘親……」心口一陣鋪天蓋地的疼痛,疼得趙子悅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腦子昏天暗地好似甚個都不曉得,又好似甚個都曉得一般,他想睜開眼兒,可眼皮子卻重如鐵一般怎麼都掀不開。
李岩猛地聽到那一聲尖叫,自個也嚇得一跳,正要安慰趙子悅兩句卻又見他沒有醒來的跡象,便又拍著他的臉道:「阿悅,你快醒醒,你阿娘在家裡等著你呢,你要是不醒過來,她可不傷心壞了。」
趙子悅眼皮子動了動,卻依舊沒有睜開。
李岩看在眼裡復又道:「別叫你阿娘擔心才好,你想想她十月懷胎那般辛苦才將你生下來,若是你就這樣沒撐過來,叫她白髮人送黑髮人,那她還有活路嗎……」
李岩本是聽見趙子悅喊娘,想要借著他娘刺激他的生存意志,哪裡曉得他這人嘴笨,說著說著那話就變了味,到得後頭自個也說不下去了……
卻不想看著沒醒來跡象的趙子悅身子突然拱了一下,竟然從口中吐出一口鮮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