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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禮頓了頓:“是要向你請示一下的嗎。”
她不過是個下人,只因為大少爺是她奶大的,才在下人中有些身份,但這並不代表她可以攔下主子。顧嬤嬤聽了周承禮溫聲的話,冷汗都要下來了,勉強說:“奴婢不敢。”
周承禮回過頭,守門的小廝打開棉布帘子,請七爺進去。
趙長寧的確是在看書,直到屋內的丫頭屈身喊了七爺,她才從書卷中抬起頭。七叔解下披風遞給了丫頭,在她對面坐下來。長寧讓人給他沏熱茶,笑著問:“您提早回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好讓人去渡口接您。”
周承禮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盯著燭火怔住。
“七叔,您是不是心情不好?”長寧接過下人遞上來的茶,親自放在他手邊。
周承禮搖頭道:“每年回去都這樣,習慣了。”
周承禮每年冬天都會回山東祭祀他的父母。
周家跟趙家是同鄉,籍貫山東濟州府。周承禮的父親當年也是驚才絕艷之輩,時任戶部侍郎,主推丁辰變法,震動朝野。後來變法失敗被被貶官四川任嘉州知府,卻死在了去四川的路上。屍首被運回濟州府安葬。
若非他父親身亡,當年周家也是濟州府的清貴世家,族譜可追溯到唐朝,不至於他童年飽受顛沛流離的煎熬。
周承禮每次看到父親的墓碑,都想起當年,父親教導他讀書的情景。少年的他除了恨之外也別無他選,如今他能手握權勢了。
但那又怎麼樣呢。過去的苦難永遠不會因為現在的強大而更改,因為苦難成為骨血中的一部分。再恨再苦,完全成長的他,在父親的墓碑面前,他依舊是當年那個少年,如此的無力。
所以,他對那個時期美好的事物,都有特殊的感情。
那個時候的小長寧,軟軟小小的孩子,白白的團兒,在糙堆里滾了滿頭的屑。他看似不耐煩她,實則卻很喜歡她。也許每天他都盼著孩子從那個小洞鑽進來,雖然他不跟她說話,但是看著她,內心卻是平靜溫柔的。
周承禮抬起杯子喝茶,裡頭泡了兩粒棗兒,熱乎乎的,吃起來甜滋滋的。長寧便喜歡給別人棗茶,不光能喝茶,還能吃棗子,多好啊。
“最近可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周承禮放下茶杯,“回京的時候,聽了些你的流言蜚語。”
長寧嘆道:“最近主審孟之州,被罵幾句大概也正常。”
周承禮抬頭:“你主審孟之州?”
孟之州這麼大的事,他應該是知道的。長寧頷首:“他這個人倒也挺有趣的,可惜太桀驁不馴了,也只能做守城之將,放到朝中怕是活不了幾個月。”
“朱明熾也知道,才一直留他在開平衛的位置上。”周承禮對朝中的事知道的自然比長寧更清楚,“他與高鎮、陳昭同為朱明熾的心腹,你說朱明熾最信任誰?”
長寧沉思,然後道:“不會是陳昭。孟之州跟他感情不深,應該是高鎮。”
周承禮就笑了一聲:“看來你還是不明白開平衛有多重要。”
長寧不可置否,一邊嚼著棗子一邊說:“我如何不明白,為了孟之州的事,我都差點被刺殺了。”
“有人刺殺你?”周承禮語氣一頓,立刻皺眉,“怎麼回事,為何沒有告訴我?”
長寧笑道:“我還沒這麼招恨。是有人想刺殺孟之州,誤殺成了我,無妨,也沒有受傷。”
周承禮抓著她仔細看了看,見紅潤白皙才放心下來。
“我得派些護衛守在你身邊。”周承禮收回手說。
長寧想說不用了,她身邊有護衛二十人。但周承禮料得她要說什麼,道:“不許不要,你那些護衛都是烏合之眾。”
他說的長寧又不能反駁,只能任由他說了。周承禮又跟地說:“我雖然不了解劉春霖,但我了解孟之州,他容易被人煽動,尤其是涉及軍情的問題。殺劉春霖……不像他應該做的事,可能有外力推動。”
這是長寧早就知道的,她是是暗暗驚詫周承禮竟然猜得這麼准。
周承禮起身要離開了,長寧送他出去,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初冬的深夜中,她站在原地,仿佛在想什麼,微低著頭,下巴瘦削而優雅,影子在蠟燭下成了一道斜長的影子。
周承禮漏夜而歸東院。
寒風吹過,他的五官在夜色中凜冽如被刀刻斧鑿,俊美而冰涼。
他隨手將手爐遞給旁邊的人,問了句:“宋平呢?”
來人恭敬地回答:“宋先生出去了。”
“大少爺遇刺是怎麼回事?”周承禮接著問。
這時候此人卻有些猶豫了。
周承禮淡淡問:“有什麼不好說的?”
“那位擁護太子的將軍,想在京城借咱們之手除掉孟之州。”這個人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聲音發緊,“屬下派了幾個死士刺殺孟之州,他們混入了皇上的私宅。這幾個倒是挺厲害的,竟然真的接近了皇上。可惜當時孟之州避開了,他們……錯把大少爺當成了孟之州,誤下殺手!不過皇上當時在旁救下了大少爺……”
“孟之州和陳昭帶人盤查私宅,他們當中幾人被抓,有個趁亂突圍,回來稟報了我。”
這人說完後,久久沒有聽到周承禮的聲音。
當他抬頭的時候,周承禮突然一巴掌重重甩過來,他的臉被打得偏過,火辣辣地發麻。
他冷冰地說:“蠢物!”
那人甚至不敢伸手捂臉,立刻跪下說:“卑職也沒有想到……索性大少爺沒有受傷,倘若因此傷到大少爺,卑職幾條命也不夠賠的!”
周承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以後朱明熾身邊,都不准我們的人再近身。”
朱明熾此人異常聰明,若是讓他察覺到異常,一切就難以收拾了。
——
第二日起來天還沒亮,堂屋裡籠著盞油燈,長寧就著油茶吃早膳。
顧嬤嬤叫管事來回話。
二爺趙承廉趕赴任地,家中大事由大爺管著,但每月長寧還要再過問一遍,免得出漏子。
趙長松上次春闈只得了同進士,正準備明年再考一次。三房、四房的幾個堂弟剛入了族學,長寧叫請了國子監退休的先生回來給他們授課。
倒是趙長淮,最近頗得朱明熾重用,在戶部官員中嶄露頭角。給他說親的人如過江之鯽,他自己挑三撿四的,到現在都沒定親。
“……有幾個濟州來的秀才,本來是想著到京城來趕考舉人的,結果花光了盤纏。大爺出門遇到他們賣扇子。見是同鄉,便想一併收入族學中,還把族學倒座房拾掇出來,讓他們住下了。”管事說道,“每月還給二錢銀子買紙筆。”
父親對落魄的讀書人一向富有同情心,每年考後都會收一批人,更何況是同鄉。
趙家家大,也不會被幾個秀才吃窮了。長寧揉了揉眉心道:“養幾個人倒不是大事,只注意他們莫要入內院衝撞了女眷,也不要打著趙家的旗號,在外頭胡作非為就是了。”
管家應喏,行禮後躬身退下,長寧才披了斗篷出門。
此時天色蒙蒙亮,卻是陰沉沉地壓著,沒有半點出太陽的樣子。長寧走了幾步才發現是下雪了,細雪如絮,落在斗篷上片刻就化了。
一炷香後天亮了,但因為初雪,和沒亮的時候似乎也差不多。到大理寺時徐恭正守在她的號房門口,凍得臉色發紅。看到她立刻迎上來。
徐恭的神色不太好看:“大人,出事了!”
大理寺後院,重兵把守。長寧快步走入後院,這次孟之州的親兵倒是沒有攔她。屋內幾個人匆匆往來,趙長寧進屋後,立刻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孟之州躺在炕床上,臉色蠟黃到了極致。
長寧沉著臉問旁邊的大夫:“可要緊?”
“所幸發現得及時,孟大人又喝了許多酒吐了兩次,誤打誤撞地解了些毒,沒有性命之虞。”大夫擦了擦額頭的汗,“但究竟有沒有損傷身體,還得等孟大人醒了再說。”
長寧頓了頓,又問“……是什麼毒?”
“我驗了孟大人吐出的穢物,應該是砒霜無疑。”
長寧漸漸的冷靜下來。倘若孟之州有事,大理寺難逃其咎,肯定是要被問罪的!但孟之州究竟是怎麼中的毒?他身邊的人,可是連只蒼蠅都不放過地盤查!
她招手讓徐恭去請外面的孟之州下屬,下屬進來拱手行禮,大概也知道趙長寧想問什麼,說道:“大人昨夜喝了些酒,我們都不知道,也並未驗毒。方才那酒罐拿來驗過了,毒便是酒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