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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西暖閣,點了燭火,擺了菜餚。
“這酒名太禧白,是宮中的珍品。”朱明熙叫內侍給趙長寧倒了酒,此酒瑩潤澄澈,濃厚而不膩,味道絕佳。
趙長寧搖著酒杯,喝了兩口就覺得勁兒大。
朱明熙一杯緩飲,道:“長寧,你覺得父皇喜不喜歡我?”
太子面如冠玉,一如往常的溫潤,笑了笑:“父皇養我就像盆景一樣,修去多餘的枝椏,剪出他喜歡的樣子。他怎麼知道,我暗地裡長出了多少他不知道的枝椏呢。”
每個人都是多面的。
長寧的酒杯在手裡一轉,可能喝酒喝多了,就道:“殿下,其實沒有人知道我也是很懶的,我情願睡覺也不願意看書。不過大家都以為我刻苦,那就讓他們都這麼以為吧……”
朱明熙沒想到長寧竟然有點灑脫、有點滿不在意地說這句話。他微微地一笑,凝視著趙長寧。
他發現長寧吃了很多,擺在她面前的那碟水晶甜糕。
朱明熙就道:“今天那道點心做得甜,我都吃不下。你倒怪喜歡甜食的,那便包起來讓你帶回去吧。”
“多謝殿下了。”長寧不想推辭了,她的確喜歡這碟糕點。
喝了會兒酒,眼看著宮門要下鑰了,長寧就起身告退,朱明熙也沒有留宿她:“……知己交往不在朝朝暮暮,我就不留你了。回去小心些。”又叫人挑著盞羊角琉璃宮燈給長寧照著路回去,還低聲叮囑內侍,“趙大人喝了些酒,務必把他送到馬車上。”
結果他回頭一看,卻發現長寧靠著桌沿,似乎睡著了。
朱明熙眉頭微皺:“……竟然酒量這麼淺。”早知道不給他喝太禧白了,這酒後勁兒大。
他扶了趙長寧起來,同時對伺候他多年的老太監劉忠魏道,“開個偏門,讓趙大人的馬車進來接他。”
這夜從皇宮回去,長寧甚至沒來得及洗漱,倒頭就睡了。
她的屋內燭影浮動,已然站立了一個人。
周承禮背手默然地站在,看著趙長寧蜷縮在被褥里,她睡得臉頰帶著微微的紅暈。
周承禮覺得有點不對,靠近了低頭一問,嘆道:“竟然還喝了酒。”
他坐在長寧的床邊,撫摸著她的長髮,淡淡地道:“長寧,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趙長寧睡夢中只是覺得旁邊的人溫暖,伸手摟住了他的胳膊,緊緊抱著睡了。
周承禮默然,片刻之後,屋內只余安靜。
——
翌日趙長寧再去大理寺,卻覺得跟平日有很大不同,往來的同事,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遠遠地就跟她打招呼。趙長寧笑著回應,自己卻覺得奇怪,這是怎麼了?
等她轉過一處拐角,才聽到有人說:“是趙大人自己頂了上去,昨晚還被皇上罰俸祿,否則別人上,指不定得掉腦袋……別看蔣世文平日冠冕堂皇,這時候還不是打退堂鼓,讓人家趙大人去了。”
“趙大人雖然靠太子才進的大理寺,人品卻沒得說……”
原來是這樣。
徐恭在她身後吹捧道:“大人,您舍己為大理寺的事跡,已經傳遍了整個大理寺。”
長寧靜靜地想了會兒,又笑了笑。她緩步走到了後院,沈練在看文書。
聽到動靜,他把手裡的東西放下了,淡淡道:“昨天差點要死的時候,是不是很恨我?”
“沈大人英明,的確有點。”趙長寧說。
“今天聽到別人誇你,是不是沒這麼恨了?”沈練再問。
趙長寧這下不說話了。
沈練繼續看他的文書:“你若是不比別人做得多,做得好,擔更多的責任,為什麼是你升官,而不是別人呢。我雖然嚴厲,不過做事情還是有原因的,這時候若在你跟蔣世文之間選一個人做大理寺寺丞,你說大家會想選誰?”
趙長寧靜默了一會兒,道:“下官謝過大人。”
“差點要死的是你不是我,謝你自己吧。”沈練道,“既然想做出一番成就,就把自己的真本事拿出來,知道嗎?”
趙長寧這下算是對沈練心服口服,此人倒有些面冷心熱的味道。
她回了自己的號房繼續工作。
這天回府的時候,長寧卻覺得有些不對,闔府的氣氛都很緊張,二叔早早地回來了,與趙老太爺在屋子裡說話,見趙長寧回來了,讓她一起進去。二叔面色凝重,輕吐一句:“今晨刑部大牢曹思雨突然翻供,說是被人屈打成招,被太子示意陷害三皇子,寫下血書呈遞給了皇上。”
趙長寧有些震驚,怎麼會突然翻供呢!“皇上可信了?”
“有人偽造了太子手寫的書信,確為太子筆跡,我們懷疑是內鬼所為。我們不知道是誰授意了曹思雨,刑部也未查到別人出入的記錄。”二叔深吸了一口氣,“皇上已將太子禁閉,宣改為九卿會審。”
趙長寧突然想到了朱明熾,是他……那天他去了刑部!
而且還是她幫了朱明熾!
“殿下現在可好?”趙長寧低聲問。
“不知道,禁閉在宗人府的監牢里,無人能探望。”趙承廉也低嘆,“禁閉如何能好,殿下一貫養尊處優……”
長寧心裡難以言語的複雜,掐著手心後背一陣陣的發冷,明明昨天晚上,太子殿下還溫言地跟她說‘知己不在朝朝暮暮’。
是她的搖擺不定害了殿下。
“二叔可弄清楚,此事背後是三皇子還是二皇子了?”
趙承廉道:“我等都覺得是李貴妃還不死心,買通了東宮的人……正在排查東宮內jian。”
“查二皇子。”趙長寧看著趙承廉,無比清晰地說,“不知道二叔還記不記得我進大理寺後,經手的第一個案子。淮揚漕運販賣鹽引案,所有涉及人員都被滅口了。我後來查過卷宗……懷疑這事是二皇子所為。如果是他牽涉進漕運案,那麼數以百萬計的白銀,二叔以為他會拿去幹什麼?”
趙承廉一時沒弄明白:“你怎麼知道的?可有證據?”
當初趙長寧在弄玉齋,聽到朱明熾吩咐下屬的事,她當時就回去查了卷宗,那次那位管漕運的大人,牽涉的正是淮揚漕運販賣鹽引的案子。然後她又想到了很多可疑的地方,顧家眾人被滅口,如果只是販賣鹽引,用得著這麼大的陣仗嗎?必然是在掩藏別的秘密!
百萬白銀,這可絕不是個小數目,只有軍餉才這麼大的額度。
長寧道:“二叔先不管我是如何知道的,您順著往下查吧。”
多說就暴露了她自己的秘密,趙長寧也不能多說。
——
紫禁城黑雲壓城,天色漠漠昏黑。
太子入宗人府三個月不出,而三皇子卻被放了出來,聖心難測,誰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原來一開始這麼的疼愛太子殿下,但僅僅為了這件事,就把太子殿下關到現在,一些人甚至認為,太子殿下已經不行了。反而因為三皇子先前受了委屈,皇上更加的關照三皇子,對李貴妃也恢復了往日的寵幸。當然這段時間最為寵幸的卻是二皇子,皇上經常召他入宮侍奉左右。朱明熾雖念書不多,不懂什麼吟詩作對的,但見識多趣事多,總能引得皇上大笑。
於是本來還力圖救太子的一些人,紛紛轉換了勢頭,開始觀望局勢了。
這天是二月二,龍抬頭,宮裡要準備祭祀。而陛下終於鬆了些口風,允許探視太子了。
這是自三個月以來趙長寧第一次得見太子。
宗人府大牢倒是比尋常的大牢好些,但跟東宮比自然是遠遠不如的。
朱明熙坐在牢里,衣著頭髮尚且整齊,只是清瘦了不少。但還是溫潤、謙和,俊秀的少年太子。在禁閉室里看書。
“殿下。”長寧在外面跪下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畢竟這一切都有她的原因在裡面。
朱明熙看到他眼裡卻閃過一絲亮光,將手裡的書合上,猶豫了一下靠過來:“你如何進來的,外面守衛這麼嚴格?”
“五殿下請了聖旨,我進來給您送一些您可以看的書。”長寧半跪下將包裹打開,把帶來的書盡數拿出來,“都是您喜歡看的,”然後趙長寧低聲道,“……皇上雖然罰您,但輕易地就鬆了口風,也從未提過會廢太子的事。您盡可放心,我們一定會救您出來的。”
朱明熙緊緊地握住書,低聲嘆了口氣:“長寧,你知道父皇為什麼罰我嗎?”
趙長寧看著朱明熙,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