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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昭知道他受過些苦,卻不知道他曾過得這麼苦。
他又沉默了起來,陳蠻方才對趙長寧又親近又尊敬,此刻他卻冷著臉十分的桀驁不馴,就知道弟弟與趙長寧感情不一般。弟弟終歸是親生的,數年未見,生分些也正常,他要做的就是讓弟弟漸漸接受。畢竟是陳家的血脈,如何能流落在外!他承諾過母親,他遲早會把弟弟找回去的。更何況如今的陳家,主支衰敗,旁支倒是繁衍無數,弟弟回去之後,主支方可更振興。
他們家世襲錦衣衛指揮使一職,這個職位的確是權勢滔天了。但事有意外,倘若有天他出了事,主支連個傳遞香火的都沒有。
所以他才要扶持自己的胞弟上位。
“即便你暫時不想認我這個哥哥,你就不想做人上人嗎?”陳昭在他背後說,“只要你一回陳家,便可暫領千戶之職。哥哥好歹是錦衣衛指揮使,兩年之內,哥哥便能讓你成京衛副指揮使。你要是當真想對你們家大人好,何不妨領了這職位。”
陳蠻的背影頓住了。
陳昭以為有用,於是又繼續說:“……你自己再有些軍功,過不了幾年就該是指揮使了。”
陳蠻轉過了身,盯著他許久:“你剛才說——你是誰?”
他想起那天大人回家,渾身遍體鱗傷沒一塊好地的樣子。他看到時氣得手發抖,想把那個膽敢傷他至此的人碎屍萬段!後來,他知道那天是錦衣衛總指揮使大人,鎮守的都察院。
他本來是恨得入骨,想著哪天伺機報復。
誰知道,造化弄人,這位指揮使大人竟然是他的親哥哥!
陳蠻的眼神,絕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陳昭也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惱怒。
陳蠻走近了,低聲問:“那天是你傷了他?你打得他成那樣的?”
陳昭腦中混沌,反應一會兒才意識到陳蠻指的是什麼,眼睛微眯:“你是說趙長寧,我打他又如何?他這樣的人,用盡手段往上爬,還讓你做他的僕從,我打他也不冤枉!”
“你知道什麼!”陳蠻冷冷道,“大人清正廉明,豈是你能污衊的!”
趙長寧本來是在屋外喝茶等的,她想著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避開了等二人談好再進去。陳昭最好能把陳蠻領回去,免得留在她這兒耽誤了,哥哥都是將相之才,難不成弟弟還會差嗎?
誰知道和好沒聽到,倒是聽到裡面突然傳來打鬥聲。
怎麼會打起來?趙長寧當機立斷讓人開門,衝進去。裡頭已經是一片混亂,陳蠻雖然習武,但怎麼比得過當指揮使的哥哥,叫哥哥擰過手壓在高几,還桀驁不馴地妄圖掙脫他。不過陳昭也沒落得好,眼睛讓弟弟打青了一塊。
陳昭沒料到陳蠻突然暴起打他,他怕傷著弟弟,躲閃不及就被他揍了一拳。好傢夥,他的力道大得他都退了兩步,普通人要是挨了他這一拳,恐怕得皮開肉綻七竅流血。這樣一來陳昭倒是更想讓陳蠻回去了,如有天分,以後肯定了不得!
弟弟是狼崽,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唯一的問題是,他大概已經認主了。而且忠心無二,一看到人家就想搖尾巴的那種。
“你們這是做什麼?”長寧讓人上前拉架。
陳蠻見他來了,不想自己在大人面前太兇暴,恢復了一些冷靜,掙脫了陳昭的手。
“大人,我絕不會跟他回去的——”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您就是趕我走,我也不會走。”
這是親兄弟還是仇人,下手都這麼狠啊?
看了看陳昭的烏眼青,再看看陳蠻嘴角的血,長寧服氣了。這二人真不愧是兄弟。
“自己擦一擦,別抹手上。”長寧遞他一張手帕,然後上前一步道,“陳大人,陳蠻這些年的確是受了許多苦的,我不知道您是怎麼打算的,我沒遇到他之前,他當真過得……”長寧心道,過得跟流浪狗差不多,“過得不太好,您若是想讓他過上好日子,我不反對,您這動輒上手打人是怎麼回事?”
“大人不用再說了。”陳蠻看他還一副想把自己送回去的樣子,重重的失落籠罩心頭,抓著長寧的手握緊,冷冷道,“我決不會回去,陳大人還請走吧。”
陳昭卻眼睛微眯,在趙長寧和陳蠻身上看了幾個來回。
潑天的富貴陳蠻也不動心,非守著個趙長寧。是不是……也被這人給迷惑了?
不然怎的一進來就要護著他,任憑他說什麼也不動心。方才聽說是他打了趙長寧,還突然就對他揮拳相向!
他瞧著弟弟握趙長寧的手背上青筋隆起,想必是握得極緊。趙大人手都被他捏白了,卻也任他捏緊沒有吭聲,竟然是有些縱容他的意味在裡面。而弟弟盯著他的兇相就快要吃人了!
他眉心重重一跳,陳蠻什麼情況他不知道,但趙長寧……天子之人,豈容他人染指。
趙長寧怕又偏好這口武官,身材健壯的那種,天子就是如此,聽說原來跟他糾纏不清的魏頤也如此,弟弟也如此……這兩人朝夕相處,陳蠻又是趙長寧的近侍。倘若哪天這兩人暗生情愫,意亂情迷。看弟弟的樣子……亦不是不可能的!
他盯著趙長寧,突然道:“趙大人,我有事相告,可能借一步說話?”
“大人但說無妨。”實際上趙長寧根本掙不開陳蠻的手。
“大人恐怕……是不願意讓外人聽見的。”陳昭的話意外深長。
長寧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低聲叮囑陳蠻。最後陳蠻還是鬆開手,長寧隨陳昭到了屋外。
陳昭冷冷地看他:“我弟弟怎麼回事?難不成你就這般放蕩,你身邊近侍長得俊俏些,你也要勾引不成?”
趙長寧對此人無語了,這人成天想什麼?陳蠻對她分明跟認主人差不多,哪裡來這些么蛾子。
“陳大人,趙某為人不算正派,卻也是讀書人,某些事斷然不會做的。”長寧說到這裡輕輕一頓,她的聲音如珠玉輕碰,“便是帝王,我也從未存什麼勾引利用的心思,大人不信也罷,我只說一次。”
“沒有?”陳昭冷笑了一聲,語調冰涼,“那皇上為何力排眾議,非要推舉你當大理寺少卿?”
長寧抬起頭,似乎不可思議:“你……什麼?”
這如何可能!大理寺少卿可是正四品大員,以她的資歷還差一大截。
“大理寺卿董耘貶職,莊肅貶職,沈練升任大理寺卿,現大理寺無人可任大理寺少卿。”陳昭倒也不瞞她,反正趙長寧遲早要知道,“你盡可放心了,工部侍郎孫大人是你弟弟的老師,章首輔又看重你,再加皇上的私心,你這個大理寺少卿應該是當定了。”
“趙大人,多行不義必自斃。你看看你的升官路上,鋪著多少屍骸。”陳昭看著長寧清麗至極的側臉,便生出一股子殘忍,冷笑著說,“若你還有幾分良知,也別污了我弟弟的清白。趙大人不是一向喜歡這樣健壯的男子?”
陳昭逼近了趙長寧一分,長寧便退,幾乎被他抵在樑柱上。他自然也是身材健壯的男子。
他湊得極近盯著他。黃昏的光影透過他肩,照得她的臉如玉泛光。
長寧看著陳昭,然後別過頭。她緩緩說:“陳大人要是真的想你弟弟跟你回去,還是不要再針對趙某了。別的不說,趙某至少為你弟弟洗清了冤屈,收養他幾年,不求陳大人知恩圖報,至少不要惡語相向就行。”
她說完避開了他,轉身朝花廳走去。
陳昭站了會兒,冷風吹來才清醒一些,方才黃昏交織的夢境昏然散去。
他看著花廳的方向,眼神不明。
陳蠻雖然不願意回去,但他的身世卻在一天內傳遍了趙府,只因陳大人連帶來的幾箱金子都沒抬走,就這麼回去了。就連趙老太爺都驚動了,找陳蠻過去做思想動員。有這麼個勛貴世家的出身,他回去就會飛黃騰達,留在趙家做雜役?他們趙家廟小容不下他這尊大佛,哪裡還敢讓他幹活。
趙老太爺專門讓辟了幾間屋子給他住。
借著送東西、傳話來看他的丫頭絡繹不絕。這位未來可不一樣,這時候若是攀上了他,趕明兒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少爺她們已經不敢想了,誰敢在趙家對少爺狐媚,那是不要命了。
長寧看著各路來傳些雞毛蒜皮話的丫頭一撥一撥,深感頭疼,誰讓趙家陰盛陽衰,她的親妹堂妹能排一二十個來,她不好去管。畢竟她是長兄,又不是長姐,不能去管內宅女眷。她們就有恃無恐,拿自己的睜隻眼閉隻眼當許可了。
長寧只好下令,誰再敢為些雞毛蒜皮的事來傳話的,罰棍二十。竹山居才清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