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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員都有養幕僚的傳統。嚴先生是她的幕僚,原是個舉人,會試屢試不第,到了六十歲見仕途多半無望了,就投身趙長寧做了幕僚。趙長寧見此人的確是有些本身,也漸漸重用了他。
她穿好直裰,洗漱後去了花廳。
嚴先生還在炕床上睡覺被人叫起,聽聞是趙大人找他,也不敢耽擱地小跑著過來了。他穿著件青布長棉襖,留了短鬍子,正不住地打哈欠。
長寧讓他坐下,沉吟問:“先生可知我七叔此人?”
嚴先生這時候困意散了,點頭道:“周大人的名聲如雷貫耳,老朽原先聽過他的一些事,不甚感慨大人年輕有為。聽聞周大人回府,可惜老朽卻不能拜會周大人。”
長寧細長的手指搭著扶手,淡淡道:“我有件事拜託先生。他要在京城住兩個月,其間你幫我查查他究竟在做什麼。我七叔生性聰明,別人恐怕奈何不得。他的消息都送進趙府,你利用我的名義在趙府的關卡上安插人手探聽。不過不可驚動他。”
“……那老朽可否冒昧一問,大人究竟是想查什麼?大人說個具體的,老朽也好下手。”嚴先生拱手道。
長寧淡淡一笑:“不是我不告訴先生,而是不能說。但凡是敏感的事,你都告訴我就是了。”
嚴先生領命退下了。
趙長寧想再見朱明熙一面,畢竟從朱明熙那裡套話比從七叔那裡容易。她想見朱明熙倒也不難,上次朱明熙曾說過,若她有了回應,只派人去青衣胡同的藥鋪傳個話就是了。
趙長寧約他在臨江的茶樓里喝茶,她在茶樓里坐等了半個時辰,才有個其貌不揚,穿短袍的人來告訴她說:“四爺說,此地臨時有些不便,大人可否跟小的去六合酒樓?實在是勞煩大人了,大人的隨從,最多只能帶上兩個。”
趙長寧靜靜喝茶,不過她也早就預想到了這個情況。在她知道了朱明熙的存在後,朱明熙肯定會確認自己的安全才會現身。而這個派出來的人則一定是死士,倘若被抓就會自盡,如果自殺未遂,便是受盡折磨也不會開口的。
“前頭帶路吧。”趙長寧放下了茶杯。
朱明熙如今的心思是越發的縝密了。
到了朱明熙所在的酒樓看了他,他正在吃菜,四周靜靜的。
窗外臨江正是集市,大年初三的集市很熱鬧,賣花燈的,賣炒貨的,賣糕餅的,挎籃子的婦人帶著孩子,漢子推著自家的架子車,架子車上坐著老邁的母親。熙熙攘攘,凡塵俗世便是這樣。
朱明熙看得出神,很久他才抬起頭,對趙長寧說:“怎麼不坐?”
趙長寧走過去坐下,聽到他繼續說:“我小的時候就想在宮外面生活。我告訴母后,說當太子要學很多東西,學得不好,翰林院掌院學士張大人還會告訴父皇打我手板。要是在宮外面就好了,父皇只是個普通的父親,我也能想做什麼做什麼。然後母后溫言告訴我說:外面的人——他們也從不能想做什麼做什麼,要為生計奔波。如果天降災禍,沒有飯吃便會賣女兒,親人受惡吏所害,無權無勢,他們除了痛哭之外也無能為力。孩子害了重病,沒有錢醫治活活病死也有。那些貧苦的苦,每一個都比我知道的要痛苦千百倍。”
“我的母后是一個非常睿智的人,她從來都是對我說真話,從不粉飾太平,好好教導我。只有她死的那天,她告訴我說朱明熾已經答應將她送出宮去養老,她讓我等她一會兒,收拾了東西就和我一起去封地,以後我們一起好好過……”朱明熙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深深地吸氣,然後微笑,“結果我進去看的時候,她已經喝了朱明熾給的毒酒,倒在床邊吐血,爬也爬不起來……”說到這裡他就停頓了。
“殿下。”趙長寧輕聲道。然後,她看到朱明熙笑了笑說:“罷了,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你來找我何事?”
但是一開始要勸他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她只能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想來無論我怎麼勸,殿下也不會放棄的。”長寧靜靜地問,“那殿下可有十足的把握?”
“朱明熾光是京衛就是十萬大軍,自然是有把握才敢貿然行動了。”朱明熙道,“只是具體的自然不能告訴你。”
趙長寧給他倒茶,笑了笑:“卻也無妨,你們即便有邊疆大將的兵力支撐,但也不足夠,想來最需要動功夫的就是兵力了。只是不知道你們究竟有什麼法子。”
朱明熙搖頭:“法子自然是萬無一失的,只是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趙長寧更肯定是關於兵力的,知道朱明熙不會白白告訴她。
“我做這些事,不光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我的母后。”朱明熙說,“她這一輩子就我這麼一個兒子。她聰明異常,小的時候外公曾說過她‘要是生而為男,怕是進士也中了’,是我沒用拖累了她,是我害死了她。”他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了。
趙長寧從未見過這位皇后娘娘,她只知道朱明熾一杯毒酒,就賜死了她。
就是一杯酒一句話的功夫,輕易地讓朱明熙的一生崩潰了。
趙長寧最後喝了兩杯酒,離開了酒樓。
——
趙長寧交代給嚴先生的事,他是一直惦記著的,只是幾天也沒打聽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唯有初四那天,從邊關送來了一封信件進了趙府,直接送入東院周承禮的院子,極為隱秘。
嚴先生便立刻起了心思。
正巧那天周承禮出去拜會同僚,沒來得及看信。
那嚴先生委實是個機靈人,信件從不經趙府的回事處,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於是他買通了周承禮院子裡打掃書房的小廝。
小廝聽了連連搖頭:“七爺的東西,我怎偷得出來!你這差事再有錢我也幹不了。”書房外頭全是護衛。
嚴先生笑眯眯道:“蠢物,誰叫你去偷了,更何況你那樣子如何能偷得手,你只需打掃的時候聽我的,我自會安排了人進去,只是要你配合,不能讓東院的人看出來。”
嚴先生出手就是二十兩銀子,更何況還是給大少爺辦事,那小廝狗膽包天,就跟著幹了。
信被鎖在抽屜里,不過這難不倒那人,只用鐵絲就開了鎖,將信偷了出來。
偷換得的信件被迅速謄寫一遍,原信再借用送東西的香榧換回去。謄寫的信件當天晚上就出現在了趙長寧的桌上。
趙長寧沒想到嚴先生的動作這麼快,詢問了她如何拿得這信,嚴先生便笑道:“這您不必過問,小老兒這些事還是能給您做好的,事情雖然不易,但也盡力拿到了。只是這裡面寫的東西……”嚴先生猶豫了一下,“您還是先看了再說吧。”
趙長寧也沒有耽擱,她這幾天正等著這邊的消息,只有看了才好做決定。於是連夜看了這信。
信其實是周承禮與一位名為常遠將軍的通信,說的竟然是孟之州的事。
長寧看到這裡目光微動。
信中提到孟之州自中毒後身體損傷,行軍打仗的能力大不如前了。但是他駐守的開平衛是什麼地方!那是關口要塞,古來兵家必爭之地,豈能讓一個不能行軍打仗的將軍坐鎮此處。孟之州發現之後,上書聖上請辭,聖上卻意決回他兩字:不准。說如今太平盛世,邊關安定,且無人知道他身體有疾,他繼續當這個指揮使又能何妨。孟之州知道皇上是在體恤自己,孟之州這一輩子沒做別的事,全是為國效力征戰沙場,要是不讓他做這個,當真是不知道去做什麼才好。孟之州接連上書,但是朱明熾卻再也沒有回信。
隨後信中寫道:開平衛,京之喉口,若攻之南下,挾外族之力,十萬大軍潰矣。
就這麼一行簡單的字,趙長寧來回看了幾遍,額角竟出了些冷汗。
年關時節,實則是邊關守衛最鬆懈的時候,天氣嚴寒,戰馬修養,往年這個時候雙方歇戰,稱為冬歇。挾外族之力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七叔竟裡通外敵,要破開平衛?
開平衛若是一破,京城危在旦夕。
原開平衛由孟之州守衛,本來是堅固如鐵桶的。如今孟之州身體損失,如何才能守住開平衛?此時開平衛兵力空虛,倘若兩邊夾擊……恐不得好!
七叔如何能做這樣的事?趙長寧閉目想了會兒,此計太毒,與外族合作破城,必定是承諾以賠糧賠地,與虎謀皮。
但對於周承禮和朱明熙來說,這已經無所謂了,只要能把朱明熾拉下馬,他們無所顧忌。而這絕對是行之有效的一個方法。
那些支持朱明熙的朝臣,不知道他們知不知曉此事?
趙長寧放下信紙,她想立刻就把這件事告訴朱明熾,但此刻宮門下鑰多時,若不是緊急軍情,是進不去紫禁城的。只能等待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