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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熾良久地沒有說話,坐如雕塑。堅毅的面容如刀鑿斧刻。
他想起剛才的一幕幕,長寧前所未有地主動來找他,餵他吃了鴿蛋,他覺得是因為她漸漸地喜歡了他。但又想起她認真地告訴自己,周承禮準備在開平衛動手,讓他護好開平衛。能夠護住開平衛……還有什麼辦法!
他太久不說話,表情又漸漸地冷酷兇悍,陳昭不得不開口道:“陛下,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他想做什麼,您看該怎麼辦?”
朱明熾沉沉地道:“調你弟弟回來,任神機營副指揮使。京衛眾人固守紫禁城,聽朕命令。”
見他要起身返回內室,陳昭又立刻說:“陛下,還有禁衛軍指揮牌,微臣見您給了趙大人,您看是否要……”
“朕自知道該怎麼辦。”朱明熾冷淡道,“你先將京衛副指揮使、千戶替換為錦衣衛的人,暗中替換。”
他說完就進了內室。
長寧在看他的書等他,她說:“我好像聽到是陳大人的聲音,他有要緊的事找您?”
他直看著她,淡淡說:“他們發現開平衛周圍,常遠的確布置了兵力。”
長寧眉頭微皺,低聲嘆氣:“七叔當真……”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身邊朱明熾坐了下來,他的表情跟出去的時候不太一樣,非常的肅冷。他伸手抓住了長寧的手,看了眼她的腰間,“你怎麼沒戴那塊玉佩,不是每天都戴著嗎?”
“過年走的地方多,家裡孩子也多。我見你時常戴在身上,應該是極為貴重的,所以就先收了起來。”長寧眉梢微微一挑,嘴角有絲淡淡的笑容,“要是我當真每天戴著,弄丟了你別找我就是了。”
朱明熾的呼吸帶著灼熱的痛意。手腕縮緊。如果剛才他還有絲不確定的話,現在卻是覺得趙長寧當真背叛了他。他差點掐著她的喉嚨逼問她,是不是把東西給了朱明熙,背叛了他!
他對她這麼的好,她都有他的孩子了,為什麼還是不喜歡他!
也是,她從來就不喜歡他!
但是朱明熾看著她對自己微微地笑,又覺得不是的,她還是喜歡自己的,否則怎麼會順從地靠著他,睡覺時候會喊他,餵他吃鴿子蛋。還願意給他生孩子,對他使小性子。朱明熾發現即便是知道她在騙自己,但只是看著她的笑容,他還是喜歡得不得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長寧問道,又加了句,“雖然七叔裡通外敵,有不對之處,但他也是我七叔。你可否……”說到這裡,長寧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求他留七叔一命?她只能低聲嘆氣。
朱明熾的手摸著她的臉,她的臉滑如絲綢,觸手微涼。朱明熾突然問:“長寧,你覺得朕這個皇帝當得好嗎?”
趙長寧沉默了一下,說學識他自然不行,但論治國和勤奮,他絕對是可以算一個明君了。
朱明熾接著笑了笑:“朕知道,那些大臣覺得朕非嫡出,都不承認朕。朕當時繼位的時候想著,何必要他們承認朕,朕只需要把需要做的事情做好,把國家治理好,國泰民安,他們就知道朕不會比朱明熙差。所以起早貪黑,勤懇為政。但是朕錯了,他們是不會有覺得朕做得好的一天,他們只會覺得,如果讓朱明熙來做,他會做得更好。”
“所以要是有機會,他們仍然會選擇朱明熙。”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長寧,是不是朕做得還是不夠好?你是不是覺得,朕還是不配為一個皇帝?”
趙長寧聽到他說這些話,心裡真是有些難受。她突然對這個從來都堅毅冷酷的朱明熾產生了同情。她甚至被他說得鼻尖一酸,然後她認真地告訴他:“陛下,你做得很好。朱明熙不會有你做得好,我知道的。”
“好。”他捧著她的臉,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你知道就好。”
長寧覺得他今天異常的情緒化,她以為是因為謀反的時候,伸手輕拍他的背:“沒有什麼比的,你就是皇帝,不會有不配的說法。”
朱明熾眼神迅速一暗,將她抱得更緊。
“那您打算怎麼辦?”趙長寧問他。
朱明熾淡淡地回答:“朕要御駕親征。”
長寧聽到這裡倒是覺得有些不妥:“您親征開平衛?京城豈不是防衛空虛?”
“嗯。邊疆異動已經開始,怕他們發難就是趁年關不備的時候。你在家裡好生養胎,不要出來走動。也不要對旁人說起此事,免得打糙驚蛇。”朱明熾跟她說,“陳昭的弟弟陳蠻,朕將他調回了京城,任神機營副指揮使,他會跟在你身邊保護你。
他一向不喜歡陳蠻在她身邊,竟然也肯放他回來了。
“我知道了。”長寧應下來。
“還有那塊玉佩。”朱明熾繼續說,“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是京城禁衛軍的虎符,可指揮兩萬禁衛軍。如果你有難,就讓陳蠻拿此牌保你。”
當然,如果趙長寧已經把玉佩給了周承禮,那麼禁衛軍就是一柄潛伏於隊伍里的殺器。
那塊玉佩……竟然來頭如此大!難怪她怎麼總覺得出入的時候,陳昭老是盯著那塊牌子看。“你竟不告訴我,我要是真給你弄丟了怎麼辦?”她沒好氣地說。
朱明熾嘴角勾起一絲笑容,眼神卻是幽深的:“那再做一個就是了。”
這件事終於告訴了她,長寧心裡也是鬆了口氣。他一會兒還有事,長寧沒坐多久就告辭了。
朱明熾沉默地背手立在一片金碧輝煌的宮宇里,看著她的背影遠了。
他的表情就慢慢褪去了溫柔的偽裝,變了樣子。如果非要說的話,大概是隱隱有種野獸一般的蠻橫和兇險。
如果可以的話,他貪婪地希望這一刻能夠保持下去,趙長寧是裝的有沒關係,他實在是太喜歡她喜歡他了,他可以把這個當成是真的。可惜她不想這麼一直演下去。
既然她不願意,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既然抓不住她的心,那就只能關住她的人了。
以後,便將她深鎖禁宮,既不讓她看別人,也不讓別人看她。那麼就只有他了,她也只能喜歡他了。
朱明熾緩緩閉上眼睛。
第101章
沿河畫舫外雪景千里,白江不見盡頭, 遠處原林蒼莽, 日薄西山, 淡色紅霞餘暉流滿天際。而畫舫內卻是溫暖如春,脂粉香濃, 一名樂jì在彈奏琵琶曲《昭君出塞》。
朱明熙還是不大習慣這樣的地方, 他抿著酒朝窗外看去,只見太陽已經落山, 冬夜越發顯得寒冷,遠遠傳來寺廟撞鐘的磬聲。與眼前的浮華分隔出兩個世界, 清冷而幽遠,叫人莫名其妙地清醒。“為何每次都在這裡?”他問道。
周承禮喝著酒說:“三教九流, 沒有比這裡再安全的地方。朱明熾要不是想徹底滅了你, 不會還不動手的。所以你的安全最為要緊。”
“他已經踏入你的圈套了?”朱明熙再低聲問。
周承禮卻是笑了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麼。只是悠悠喟嘆:“我這一生從沒得過知己,有時候覺得挺可悲的。”
對啊,沒有人會是這個人的知己,他心計之深之毒,別人難以匹敵。
朱明熙知道名義上那些人為他而反,其實都是為了權勢罷了,一將功成萬骨枯, 不提著腦袋干出點大事來,何以得到榮華富貴。周承禮貌若雲淡風輕,不過是因為眼前的東西不足以吸引他。他內心深處的權勢欲, 不是那個位置恐怕無法滿足他。
但他受制於人,他想報仇雪恨,只能聽周承禮的。否則單憑他和那些有勇無謀的匹夫,根本不能撼動朱明熾的統治。
朱明熾這個人雖然沒怎麼讀過書,但是敏銳和聰慧卻是天生的。朱明熙仍然記得當初幾兄弟在一起讀書,朱明熾雖然不聽,大學士講的課卻能分毫不差地複述出來,只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那些聰明之處好像突然消失了,大學士也從來沒有過問過。那個時候朱明熙還不明白,現在他已經很明白這些彎彎繞繞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如何,這杯酒我先敬大人。”朱明熙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眼睛冰冷微眯,“不知大人什麼時候動手?”
周承禮閉上了眼,將計劃從頭到尾地梳理了一遍,他要確定沒有遺漏的地方。聰明之人往往多思多疑,想得多才能面面周到,當不確定的時候就會在腦海里一遍遍地過,這其實是一種很痛苦的經歷。他安排常遠在開平衛動手,再以趙長寧的消息誤導他。
對付朱明熾不可正面敵對,他在計謀上能與朱明熾比,但論行軍打仗,朱明熾有戰神之稱,別人還真是差了一截的。
“等外族異動的消息傳到京城,朱明熾就一定會親征,開平衛他是不會放任不管的。”周承禮淡淡說,“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