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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膽量也夠大。這事但凡透出去點風聲,抑或是出了岔子瑤妃將他透出去自保,那莫說是他,就是他的女兒也難脫干係。

    起了一陣微涼的夜風,晏然輕聲一嘆,起身回到屋中,又在屋中的案前落座,復又陷入沉思。

    她不是個愛記仇的人,在宮裡這麼多年,明爭暗鬥中大大小小的仇多了去了,一件件去記、去報復能生生累死人。但這一次,是失子之仇。她若不記,這個孩子就白死了,含著這樣的冤離去,無論他的父親為他燒香祈福多久,他都無法安息吧?

    她沉下一口氣,心下恨意凜然,柔荑輕支著額頭,合上眼,疲憊不堪。

    “蕭雨盈、秦珏、沈循……”這仇不好報。

    一朝自從一品妃削封降位至從二品修容,下六嬪、九嬪之末……蕭雨盈應該是沒有想到代價會這麼大。這不只是位份,還是在後宮的顏面。

    這麼愛面子的人,受不了這樣的奇恥大辱吧?

    顯然受不了。

    她小產之後,但凡是隨來了梧洵行宮的嬪妃,沒有不來探望的,就連留在宮中的琳孝妃都差人備了禮千里迢迢送來以示安撫。不管這些人里虛情假意的占了幾成、抑或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可到底是來了,到底是來做了這個樣子。  

    蕭修容呢?自從那天來謝了罪之後就沒露過面,一次也沒有。

    晏然和蕭修容也算“老相識”了,從潛邸到宮中,她知道蕭家這位庶出的小姐只怕比嫡出的皇后心氣還要高些,根本就不是個會低頭的人。自己在她眼裡,“奴籍的丫頭”罷了,馨貴嬪替她表露過很多次。莫說是有意為之,就算真是無心之失,她會來道歉?

    那天會來,不過是因為陛下一直在永樺軒,若不然,她大概會去明正殿謝罪吧?

    晏然冷笑三聲。既然陛下的看法這麼重要,那就讓她好好看看,到底誰的地位硬些。

    只是枉費了帝太后的那一番教導。“不可過湍,不可過急”,晏然到現在也知道這話是對的。

    但,失子帶來的恨意,卻不容她明哲保身了。

    正文 066.行路

    一個月後,我終於養好了身子,走進行宮中的佛堂,為我這第一個孩子焚上了一支香。

    他來了,我不知情,是我的過失;

    有人知情而害了他,是一道血債。

    這仇,我會報。  

    若我早些知道他的存在,必定拼盡全力讓他安全降生。這一個月來我略感意外地發現,宏晅也是那樣地盼著這個孩子。我求他為他焚香祈福,卻沒想到他會日日都來,一天也不曾耽擱。

    我很有耐心地駐足於佛像前,看著眼前那支檀香一點點化作縷縷青煙,帶著我對那未曾面世的孩子的祝福,裊裊飄升,消失不見。

    檀香散盡,香爐中留下一片灰燼,黯淡的灰色,撒在爐中,證明那支香曾經存在過。

    我的孩子也曾存在過,他的離去也在我心底留下一片灰燼。風吹不散、水沖不走,那是越停留越深刻的恨意。

    “貴姬娘娘。”紅藥在我身後小聲地勸著,“您身子剛好,別太累了,回去吧……”

    “嗯。”我低低一喟,“去明正殿。”

    踏上步輦,我斜倚在肘邊扶手上靜歇著。步輦行得平平穩穩,行宮中的一景一物從我眼前緩緩掠過,溫熱的夏風拂在面上,柔和舒適。

    “上諭,攉升寧容華晏氏從四品貴姬位……”  

    這是約莫一個月前從明正殿傳下來的的聖旨。彼時我身子正虛,旨意傳到永樺軒時我正睡著,鄭褚親自來宣的旨,見狀也沒有打攪我,又囑咐宮人在我醒後也不必去明正殿謝恩。

    這當然是宏晅的意思。

    宮嬪失子,晉位以示安撫的不是沒有,卻大多是晉上一階。容華至貴姬,從五品到從四品,足足一品,雖不至於大驚小怪,但對外總要有個說頭。

    不便直言問他,我就問了怡然。怡然飲著冰鎮過的銀耳綠豆湯悠悠笑道:“‘一階是有孕該晉的,另一階才是撫慰失子之痛’——這是陛下原話。”

    於是月余未出戶的我,也無暇去多想是否有人阻攔過,就這樣順順利利地坐到了貴姬的位子上,品秩一舉高過了永定帝姬的生母順姬。

    蕭雨盈降了一品,我晉了一品。這大概是這個月來最讓我舒心的事。

    誠然,她要為我的孩子付出的代價,絕不止於此。

    永樺軒離明正殿很近,再走不遠就到了,另一步輦卻迎面而來。這一處道路較窄,難以容兩個步輦同時通過。狹路相逢,只好同時停下。  

    我抬一抬眼皮:“馨貴嬪娘娘。”

    她睨著我,嫣然笑道:“妹妹身子大好了?”

    “托娘娘的福,沒大礙。”我微微而笑間帶著些許慵意,“不知娘娘這是要去哪兒?本宮正要去見陛下,這裡路窄,有勞娘娘讓一讓。”

    她眉心陡然一跳,很快地掩飾過去,輕笑著說:“寧妹妹何須這麼著急?縱是去見陛下,沒有要緊事,晚個一時半刻也不打緊。妹妹可莫要為了陛下的寵愛目無宮中禮數。”

    她竟還敢跟我論位份品階。我目不轉睛地瞧著她,泠泠一笑:“娘娘別見怪,本宮知道自己比娘娘尚低半品,論起禮數,也確該是本宮把這道讓出來。可本宮小產不久身子尚虛,若在途中受了風有個什麼不適,貴嬪娘娘您覺得陛下會不會拿擋道之人問罪?”

    馨貴嬪面上的笑意逐漸冷去,與我僵持一會兒,終是命宮人退出道外讓我先過。行到了道路寬闊處,我在與她步輦位置齊平時道了聲“停”。

    步輦停下來,我低眉向她笑道:“多謝娘娘體貼了。實不是本宮目無規矩,本宮從前也覺得擋路麼,沒什麼大礙,左不過晚走一時半會兒。如今才明白,這一時的擋路,興許還傷身呢。”我支著扶手湊近她,儘可能笑得明媚,低低地對她說,“所以,日後本宮都不會再容旁人擋本宮的路了,煩請娘娘記得。也請娘娘轉告昔日的瑤妃娘娘,她的好,臣妾沒齒難忘!”  

    我並沒有心情去欣賞她的反應,轉頭吩咐起轎繼續前行。這條路,最終是要同往明正殿的,我不許別人擋我的路,也不會自己在路上為了那些不值當的口舌之爭多費心神。

    步輦在明正殿前的廣場上停住,我剛走到殿門處,便見鄭褚小跑著迎了出來,笑向我一揖:“寧貴姬娘娘安。娘娘怎的這時候來了?”

    我頜首淺笑:“養了一個月了,總勞陛下來看我,現在出了月自然要來拜見。”我說著提步就往裡走,被鄭褚伸手一攔:“娘娘,您和陛下是怎樣的情分?陛下也不想您為此來謝恩……”

    我不明其意,向里望了一望,見正殿無人,那就是在側殿了?轉向他,凝眉問道:“誰在?”

    “這……”鄭褚猶豫一瞬,躬身照實道,“蕭修容在。”

    我冷聲一笑:“正好,有日子不見她了,見見。”

    提步又要進去,鄭褚再度攔住我,好言好語地勸道:“貴姬娘娘,您聽臣一句勸。您說您這時候進去說什麼啊?若和她爭起來,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下不來台;若要您笑臉相迎……您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鄭大人。”我沉然嘆息,直視著他言辭誠懇,“晏然從前作侍婢時稱您大人,現在仍願尊您一聲大人。我知道大人是為我好,可大人您也該知道,同為宮嬪,早晚還是要見面的;那樣的仇,我也不可能不報。”

    鄭褚苦笑著點頭,我又道:“我有分寸,不會讓陛下為難,也不會讓大人您為難。我就是要讓她知道,做了傷天害理的事還要來爭寵,我晏然不答應。”

    他沒有再阻攔我,我跨過門檻,徑直拐向側殿。側殿的門關著,門口的小黃門向我一揖:“貴姬娘娘萬安……”

    “不必通稟。”我說著,手已同時推開了門。目光清冷地在側殿中一盪,見蕭修容坐在側座上、宏晅在案前自顧自地讀著一本書方緩和了神色。

    宏晅抬眸一看微微一怔:“晏然?”

    我抿唇微笑,行上前去,他離座迎過來,在我俯身施禮之前扶住了我:“免了。你怎麼來了?”

    我瞟了一眼蕭修容,意有所指地向他眨了眨眼:“臣妾打擾了陛下?”

    他啞然失笑:“不是說這個。朕是說,大熱的天你何必走這麼遠?”

    “臣妾在永樺軒悶了一個月,簡直是要悶壞了。”我語聲嬌嬌柔柔,並未去看蕭修容,只巴巴地望著他,“臣妾在這裡待一會兒,陛下處理完了事情陪臣妾走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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