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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之,那是他的字。從小到大他從沒聽到她這樣叫過——他們之間到底是有著身份差別的,整個大燕也沒有幾個人敢直呼他的字,當然不包括他。
“晏然?”他微微一怔,不住地喚她,一聲又一聲。
她終於醒了過來,睜開了眼,羽睫輕輕一顫。
他一陣喜悅,到底是醒了。即便那孩子沒了,但她……到底是醒了。
他告訴她:“還會有孩子的……”卻無力阻止她的傷心。其實她在意那孩子,他又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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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歲·十八歲】
那年宮中迎來三年一度的採選家人子,有不少新宮嬪入宮。他是皇帝,待她們好在情理之中,不理不睬反倒不對。
那一次的家人子中,沐氏雨薇容貌尤其出眾,很快就占盡了風光,一時無人能比。
同時入宮的還有她的妹妹,晏芷寒。他始終沒碰過芷寒,即便他冊封了她,可到底只把她當妹妹看。
那年,他二十三歲,晏然十八歲。
沐氏雖然長得漂亮,卻並不聰明。一時風光便忘乎所以,得罪了很多人。最終因為對雲清皇后不敬被肅悅大長公主下旨杖責,又因毒害蘇氏被賜死。事情出在半夜,皇后沒有驚擾他,他三更半夜隱約聽到有人叫他。睜開眼,寢殿中確是安安靜靜的,漆黑一片,連那盞留著照明的多枝燈都被熄滅了。
定睛去看,見不遠處有個人影,正往外走著,他問了一聲:“誰?”
那身影微微一頓,好像在感覺他是真的醒了還是仍睡著,又繼續朝外走去。
他終於看清了那身形是誰,疑惑不已:“晏然?”
她身子一顫轉過身:“是。”
“怎麼了?”他問她,她卻不知該如何解釋,踟躕了半天道:“臣妾告退。”
“你來。”他疑惑中睡意不再,隱有了些笑意,問她說,“你把燈都熄了?”
“嗯……”她低頭認錯,“陛下恕罪,臣妾自知不該這個時候來。”
他輕聲一笑伸手刮上她的鼻子:“來都來了,還認什麼罪?出什麼事了?”
“沐美人死了。”她黯淡道,他一怔:“什麼?”
“沐美人死了,她給蘇容華下了毒,謀害未果便敗露,皇后娘娘剛剛賜死了她。”她話語輕輕地說明經過,聽上去無力極了。咬了咬牙,她又道,“剛從瑜華宮出來……臣妾從未有過這樣的害怕。”
他把她摟緊懷裡,感到她在不住地發著抖,接著,她哭了出來:“陛下……每一次出這樣的事,臣妾都會怕,臣妾不知道下一個是不是自己,又或者什麼時候會輪到自己……沐美人這樣快的被賜死、愉妃姐姐當時更是毫無先兆地就遭了暗算,陛下……”
“好了,晏然。”他緊摟著她,聲音溫和而有力,“過去了。這些事都與你無關,朕不會讓這些發生在你身上。”
“陛下……”她被無可抑制的顫抖抽乾了力氣般慌亂道,“陛下……臣妾不想去害人,從來都不想去害人……”
“朕知道。”他微微笑說,“晏然,別怕了。”
“可是臣妾到底還是害了人……”她聲音虛弱,分明感覺到那緊環著她的雙臂一緊。她知道有些話說不得,卻還是控制不住地說了出來,“是臣妾逼得沐氏對蘇容華下手……就是和陛下一同去瑜華宮看她那天,臣妾對她說了很多話,讓她知道自己再無翻身的機會了。臣妾知道那些話會把她逼到絕地、會讓她忍無可忍甚至逼得她自盡,臣妾還是說了……每一句話都是故意的,因為臣妾不喜歡她,只覺得她但凡在宮裡都礙眼得很……”
“晏然你……”他驀地生怒,繼而感覺到她在自己懷裡僵住,觀察著他的反應,連呼吸都變得緊張。他心中的怒火就這麼被她小心翼翼的情緒壓了下去,良久,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晏然,時候不早了,休息吧。”
“陛下……”她聽言惶惑不安,在黑暗中望著他怔了又怔。他擁著她躺下,輕道:“朕不想為這些事怪你。睡吧。”
她滯了一滯,心底的惴惴到底無法就此平復。無言良久,他湊近她,與她額頭輕一相碰,笑勸著她說:“別瞎想了,說不怪你,怕朕秋後算帳麼?不過你若非不想睡……”
他邪笑著把手探進她的衣領,被她伸手一按:“陛下,臣妾……暫時不便……”
“嗯?”他瞥了她一眼,“信期還敢來投懷送抱?”
“不是信期……”她低下頭,心緒愈發複雜起來。躊躇了許久才痛下了決心似的呢喃說,“臣妾……有喜了。”
感覺到身邊的他怔了一怔,驀地騰了起來:“你說真的?”
黑暗中,她羞赧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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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清為什麼,這個孩子的到來讓他格外欣喜,好像就是覺得比別的嬪妃有孕都高興似的。自是半點也不能讓她有閃失,事事小心著,他一定要她把這孩子平安生下來——不止是孩子要平安,她也要平安。
可那孩子……終究還是沒保住。皇太后害了她,在宮宴時給她下了麝香。
他怒極了,下旨徹查姜家。幾乎沒去思考別的原因,他只覺得,害了那孩子,便是無可赦的大罪。
哪怕是姜家。
姜家多年來在朝中勢力複雜,順著查下去,樁樁件件的大罪足以滅滿門,數日之後,姜家的三個兒子腰斬於市,左相姜麒自盡家中。沒有過多久,皇太后也一命嗚呼。
人人都以為他只是借著孩子這個由頭就勢查了姜家,而事實上,卻是他為了這個孩子而滅了姜家。
【二十五歲·二十歲】
他是皇帝,每一年都會經歷很多大事。那一年,於他而言最大的事……莫過於他廢了她。
他給了她一紙廢位詔書,而她留給他一葉紙箋。
她離開的那天,他去了她的簌淵宮,只拿走了那一葉紙箋。他記得的,他說他要給她一世安寧,卻最終廢了她。
哪怕他並不怪她,相信她沒有害嬈謹淑媛、也不在意她有那麼多事瞞著自己,卻難堵悠悠眾口。
春江汨汨,楊柳依依。君心終將負,何行祓禊禮?
夏池靜靜,楊柳鬱郁。君心終將負,何以並肩行?
秋水幽幽,楊柳稀稀。君心終將負,何把嬋娟共?
冬湖覆冰,楊柳萎靡。終是相辜負,何夕復今夕?
紙箋上的每一個字都像從她口中讀出的,輕敲在他的心頭,讓他明白了她的怨。
她怨他最後也不肯見她、不肯聽她一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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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陣子他消沉極了。帝太后勸他說,六宮嬪妃這麼多,總會好的。他想,大概會吧。畢竟在過去的這麼多年裡,他對六宮一視同仁,從不會薄待了誰,那是一種幾近刻意的公平。
就連她,也不過是他後宮中的一員。
可這次不一樣了,他前所未有的不適應。再也沒有人能像她那樣在他的案前一邊研著墨一邊與他笑談,再也沒有人需要他在夏天時軟硬兼施地逼著吃飯。那是怎樣的不適應……共處了十三年的人突然不在身邊了。
他倏爾意識到,她在時,他覺得理所當然,覺得無比正常。她突然不在了,他只覺得一切都不完整了。
原來她的存在,已是他生命中的一個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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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好了安排,知道她的兄長會劫她走,卻不知她過得如何。很長一段時間,他竭盡全力地找她,甚至動用了驃騎將軍。
找一個女子,動用位列三公的將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她好像憑空消失了似的,在屬於他的大燕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原本信心滿滿地覺得她在民間會過得不錯,卻在一次又一次的回稟中喪失了信心。
她會不會已經……死了?
他甚至忍不住有了這樣的猜測,又狠狠摒去,不肯去想。不會的,她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
就算真的死了,他也一定要找到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同時他亦是知道,如若她還活著、如若還能有那麼個機會……能讓她回宮,他斷不會再讓她離開一次。
他終於意識到她對他來說是怎樣的不一樣,卻是晚了。
☆、263流年記(4)【皇帝和晏然】
【二十七歲·二十二歲】
她重新出現在他面前,已是兩年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