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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悚然一驚:“陛下?”
他放下元沂,示意辱母帶他出去,逕自坐了下來,示意我也落座,緩緩道:“朕沒別的意思。但你已經小產了兩次,再有孕……怕是會太兇險。”
“可是……”我想了想如何辯駁,笑道,“誕育皇裔是嬪妃之責啊……”
“別說這些虛理。”他眸色沉沉地滿是不悅,“嬪妃不止你一個,朕不想你為了這個把命賠上。”
他打量著我的神色,略一沉吟,又輕緩道:“再者……就算你想有個孩子傍身,也已有了元沂了。朕不會把他交給別人,你安心就是。”
他到底是考慮了多少、想好了多少理由來說服我?我垂首不言,儘管我已知道了三年前的始末,可假孕之事到底還是不能告訴他。這裡畢竟是後宮,我不知道那份情誼能頂得住多大的罪,最好還是不要拿欺君之罪來試。
“晏然……”看著我不語,他的口氣有點不安起來,磕磕巴巴地又道,“你別多心……朕只是認為這樣於你比較好,不是逼你這樣做。朕也希望你能有個孩子,但實在覺得要你為此冒險不值得。”
他的話讓我心中酸楚不已,抬眸望向他,笑吟吟道:“陛下可相信緣分麼?臣妾覺得……若臣妾和一個孩子有緣,他到底會來的,臣妾也不會因此離去。”
他不再開口,神色不明地打量著我。我又道:“便如當初在那樣的節骨眼上,陛下要了臣妾,也是緣分吧。”
他倏然一凜:“你想說什麼?”
因為他強要了我,隔閡始終消不去,我對他有,他大約對我也有。如今我既知真相,同他攤開了說明白了是最好的。我笑睇著他,徐徐念道:“御前尚儀晏氏,蘭心蕙質,名門毓秀。今仰承皇太后慈諭,攉封修穆長公主,賜與靳傾王子札祈為妃。著禮部速擇吉日,欽此。”
隨著我的一字字出口,他的神情一點點僵住,逐漸變得震驚不已:“你竟然……知道?”
“剛從昭媛娘娘口中得知。”我自是略過怡然不提。垂下眼帘,語聲微微打了顫,“時隔三年,陛下為何不說?”
他默了一瞬,乾笑中隱有無奈:“告訴你有什麼好處?”
“陛下很清楚,這三年來臣妾始終是對那事有心結的,是不是?”
“是。”他又一笑,坦然回視著我,“心結總能解開,朕不想你是因為感當年的恩才肯與朕好好相處,朕留你不是為了這個。”
我一怔,啞笑說:“那今日臣妾知道了,臣妾很是感激,陛下以為如何?”
“嗯……”他想了一想,誠懇道,“不謝。”
“……”我沒話了。他從桌子對面繞過來,到我身邊坐下,兀自伸手摟過我道,“這樣說吧。到底是朕毀了你的婚事,你就用不著為了朕沒讓你遠嫁的事感恩了。三年來,還是朕愧疚多些。”
我頜首,默然以對。沉思須臾,輕然開口,聲音有些飄渺:“陛下說不願讓臣妾因為感恩才肯與陛下好好相處……”
我略有惘意地偏頭看著他,他鄭重點頭:“是。”
“那陛下知不知道……這三年來,臣妾也始終希望,陛下您不是因為覺得當初對臣妾有愧才待臣妾好?”
這次換他一怔。
我側倚在他肩上,微笑悽然:“曾幾何時,陛下您待臣妾好到讓闔宮都嫉妒,又因為臣妾那會兒還不是嬪妃覺得對臣妾動手是丟了面子……那時臣妾就算再遭人嫉恨也可以坦然受之,覺得陛下那獨一份兒的好只對臣妾有,不為別的,就是對臣妾好。可這三年不一樣,陛下和臣妾都有心事,多累?”我執起他的手在手裡翻弄著,他任由著我折騰,只是靜默地聽。我的笑意不覺輕快了幾分,又道,“今日聽昭媛娘娘說了那些,臣妾心情大好……照那樣,陛下幹什麼對臣妾有愧?臣妾可半點沒羨慕祺裕長公主遠嫁靳傾。”
“你……”他看著我,一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神情,我抬眸回看著他,眨了眨眼道:“所以日後不要各自揣著心事了好不好?為那些事搞得心裡不舒坦,多冤……”
他認真地一點頭:“嗯……朕也覺得冤。”
“……”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腹誹他讓自己“冤”了這麼多年也不肯跟我說,偏想著尋別的法子解我心結,有捷徑不走去挑彎路,實在精神可嘉。
“朕來是想跟你說什麼來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道。我不禁一窘,原來他是有事要說,被我這麼不知情地胡一打岔生生忘了。
我淡看著他直翻眼睛,從他肩上向下一滑,滑到他膝頭躺著:“陛下慢慢想著,臣妾先補一補眠。”
“……”他一陣安靜,在我真的開始犯了困的時候又開了口,“想起來了。”
“嗯……”我闔眸靜聽著,半點沒有睜眼的意思。他輕咳了一聲,淡淡道:“你先睡著,朕先找芷寒說去。”
芷寒?!我一震,猛然睜開眼,撐起身子肅然正坐:“陛下請說。”
“哈……”他一聲笑,滿是激將法成功的幸災樂禍,摸了摸我的額頭,哄小孩似的口吻,“別緊張別緊張……朕是想說,這陣子處理姜家的事……”他在這個地方停了話,等我的反應,我屏息悠長地“嗯”了一聲,靜等下文。
他慢條斯理地繼續道:“重查了不少當年的案子……”
“嗯……”我猜到三分,心速禁不住地快了起來,凝視著他眼睛也不敢轉一下。
“借著這個機會……”
“……”好生過分,分明是有意地要把我的一顆心吊起來才滿意。他確實得逞了,我覺得心好像堵在了嗓子眼,堵得全然喘不上氣。
他終於說出了最後一句話:“順便給你晏家平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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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家平反了……晏家平反了!這祈盼多年的事,就這麼乍然實現。
打從他此次徹查姜家開始,我就開始思量如何適時地同他提一提此事。思來想去怎麼開口也不合適,因為我根本不了解當年的來龍去脈,甚至連認為爹娘是含冤而死也只是“認為”而已,心裡全然沒底。故而更加拿不準他對此是個怎樣的心思,也就根本無法與他說起。
我怔怔地望著他,心情無法言述。
“發什麼愣。”他禁不住地一笑,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我乍一回神,眨了眨眼,剛要開口,他抬手按在我唇上,“話擱前頭,你要是想說謝就不必了。”
我也不知自己想要說什麼,也不知自己是想哭還是想笑。總之我的表情一定很是複雜,他看了一會兒,在我額上輕抬了個爆栗:“還愣神。你改天跟芷寒說吧,晏府和祠堂在修葺了,修好了你們可以回去看看。”
我猶是怔了一陣子,才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忙應道:“哦……好。”
他湊近了過來,思索著道:“要不然……”
我不禁向後躲了半寸,和他近近地對視著:“什麼?”
“朕先陪你去一趟,讓芷寒改日?”他又想了一想,道,“嗯,帶著元沂,去看看他母親從前的家。”
我脫口而道:“那就該再去太子府看一看。”在他略驚又喜的目光下驀地躥紅了臉,他意味深長地瞭然而笑,微笑得頗有點促狹:“有道理,去他父母從前的家看一看。”
“……”我幹什麼要提這茬?
在他的目光下只覺頗是窘迫,四處尋摸著想找些事情來緩解這份尷尬。抬眼瞥見一旁矮柜上的繡盤,低著頭起身去拿來繡。才繡了兩針,他一把奪了下來:“成心氣朕是不是?說了讓你好好歇著養身子,非要幹這些。”
“不是……”我伸手要去搶,他輕挑著眉頭舉手避著我。本就比我高那麼多,我當然夠不到,訥訥道,“是臣妾自己懶。答應和芷寒互相給對方繡個荷包,她給臣妾的早就繡好了,臣妾給她的一直擱到現在。”
說著心裡驀地一沉,那荷包……
低垂著眼帘掩住心中驟然而起的慌亂,全做無事地繼續去和他爭搶那繡盤,他始終銜著笑躲著我,側頭看了一眼,喝了一聲:“鄭褚!”手一揚就將那繡盤丟了出去。
鄭褚還沒來得急應一聲,就下意識地伸手一接,接穩了之後猶是滯了一瞬,不知如何處置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