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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短暫的驚訝後即搖了頭:“常言道‘是藥三分毒’,何況風寒本也不是什麼長久的病,誰能保證她長久的服下去?”
“可這藥里的細辛是尋常用量的四倍有餘。”她將碗擱下,清凌凌道,“姐姐你沒學過醫大約不知,醫者縱使偶有疏漏,也不會錯到這個地步,何況是太醫院?”
我覷了眼她臉上暗生的恨意,再度搖頭道:“可昨日愉妃藜蘆中毒是你父親親自診的,你覺得是你父親害她?”
“她確是藜蘆中毒。”她眸光一凜,凝神於那小小瓷碗上,徐徐念道:“半蔞貝蘞芨攻烏,藻戟遂芫具戰糙,諸參辛芍叛藜蘆。①”
“什麼意思?”我聽得雲裡霧裡。
“本糙十八反。”她抿了抿唇,“前兩句姐姐都不必管,最後一句‘諸參辛芍叛藜蘆’里的‘辛’便是指細辛。”
我恍悟間渾身一冷:“細辛與藜蘆相剋?”
“是。”她點頭,語氣森然發冷,“別說愉妃娘娘一直病著受不得,就是你我服上大半個月的細辛再來一劑藜蘆同樣受不得。”
竟還有這樣一道……
我心底自昨日起就有的猜疑忽然轉了向。我本以為下毒之人只是為了一舉除掉我與愉妃二人,但如照語歆這般說,重心全不在此。
也許我本在算計之外,只是碰上了,才要連我一併除掉。對愉妃動手卻是算計已久,從愉妃染上風寒那日就已經開始付諸行動了。再或者,除掉我也在算計之內,卻不是非要為之,首要的目標仍是愉妃。
那麼……皇次子!我經不住的一聲冷笑,語歆聞聲一愣,怔怔地望著我不明就裡。我斂去笑意,肅容告訴她:“這藥的事,萬不可說出去。”
“為何?”她對我的反應大為吃驚,“有人殺了愉妃娘娘,姐姐你不明白?”
“我自是明白。可你爹昨日驗了藥,說沒有問題,這藥不會有人再來驗,你以為誰會信你?”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一字字擲出,“再或者,你爹驗過了藥,說沒有問題,如事後陛下下旨教別人查出了問題,你以為責任在誰?”
“姐姐……”她杏目圓睜,倒吸了口氣,“我爹不會……”
“我知你爹不會,但他是太醫院院士,出了這樣的事,他如何推卸得了責任?”我素手撫上她的後背,緩和了言辭安慰她,“愉妃娘娘的仇要報,但總不能搭上你爹。”
她帶著驚意點頭連連:“我明白……決計不會說出去,這藥……我會收拾了。”
我淡看著她慌手慌腳地將那些藥盡數倒回紙上,又將紙胡亂包起來,向我福了一福出了廚房,行走間身子仍隱隱打著顫。
她走後我再度關好門,眉宇間閃過一縷冷然的凜意。拾起遺落在灶台上的一片碎葉,不知是不是細辛,總之和細辛一樣的顏色。我細細端詳著那葉子,暗自佩服語歆能辨出這許多不同的藥材。但,她卻辨不清宮中的人心……
她能看出藥有問題,沈循如何會不知?不過是不敢說罷了。能讓太醫院院士閉口不言、甚至欺君犯上的人,其後的一番勢力決計不可小覷。她若真慌慌張張的將事情捅出去,不知要鬧到如何不可預知的境地。
我自然可以任由著她去揭開這些,就算查起來也牽不到我身上。可語歆這樣信任她父親、太醫院的藥材出了問題她也不曾對沈循有半點懷疑,若鬧起來沈循在其位就要負其責,定在劫難逃,她這個做女兒的,彼時如是知道了自己親手將父親逼到了絕境又該如何自處?
她讓我知道愉妃被害的緣由,我為她父親解一劫,也算得一報還一報。
我認認真真地將灶台上、地上殘存的藥渣一點點掃了,半點痕跡也沒有留下。那些藥渣握在我手裡,微微有些扎。我離開廚房,在院子裡攤開手,眼瞧著那些細碎的葉子隨著風一點點飄散開來,很快就全都消失了。風中、地上,尋不到半點蹤影。
我回到靜月軒,吩咐雲溪詩染為我備水沐浴。在熱騰騰的蒸汽下,思緒越加清朗。這去母留子的手段,在宮中早就屢見不鮮了。無論究竟是誰做的,她們如若以為殺了孩子的生母還能正正噹噹的讓這孩子承歡膝下,最好是將我這同住一宮的庶母一併除了去。
“婉然。”我揚音一喚,婉然應聲進來,我倚在池中問她,“愉妃大去,喪葬事宜定得都差不多了。皇次子的去處呢,有說法沒有?”
“還沒有。”婉然走到我身後為我按揉著肩膀,雙肩傳來一陣陣酸意,“但聽說今日晌午,皇太后親自去了成舒殿,看來這皇次子多半是要過繼給韻淑儀了。”
“哦。”原來是她們。下了這麼多功夫就為了這個孩子,眼下得手了,最不會錯失良機的自然就是這下毒的人。我撩了一捧水潑在臉上,闔著雙眼靠在池壁上告訴她,“知會嫻思殿一聲,打從今晚開始,我會在嫻思殿為愉妃娘娘守靈。旁人都在外面守著,誰也不許打擾。”
“守靈?”婉然的手一滯,“可是……藜蘆的事……”
“有人來查讓他們查就是了,要搜宮也由著他們搜。”我抬眸遞了一眼她的擔憂神色,續道,“你也不用擔心有什麼心懷不軌的人從中作梗。這事鬧得大,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盯得緊著呢,誰也插不了手。”
她顯然鬆了口氣,安下了心,點點頭:“明白了。還有別的事麼?”
“為愉妃娘娘守靈的事,我要闔宮皆知,尤其成舒殿。”我淡睨著她,笑意淺淺,“從大監、宮正,到尋常灑掃的宮人,我要他們個個都議論此事。”再將此事傳到宏晅耳朵里。
婉然面露明了之色:“明白了,定為姐姐辦好。姐姐這般心意,定然該讓六宮都學一學。”
我聞言似笑非笑地翻眼睛瞟她:“少拿我打趣。雖是有別的心思,但望愉妃娘娘在天之靈可以安息到底是真的。守靈這幾日,我會虔誠以待,你們也不可覺得無所謂。好歹共處了這麼多時日,這最後一程不能讓她心寒。”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說恢復到晚七點更新的,但是想了想覺得昨天早九點今天直接推回晚七點隔了好久很不厚道……
於是今天就12:00更了吧~~明天開始再恢復晚七點~~~
【注釋】
①半蔞貝蘞芨攻烏,藻戟遂芫具戰糙,諸參辛芍叛藜蘆。……這是中藥十八反口訣,用藥大忌……咳,不過阿簫是不懂這些的,這是找學中醫的朋友打聽的……於是我也解釋不了太多……
本文的宮妃品秩
正文 047.奪子
她聽言正了色,退後一步向我一福:“諾,我這就吩咐下去,讓靜月軒上下都規規矩矩的。再讓林晉知會荷瑤章一聲,必定讓愉妃娘娘走得心安。”
我“嗯”了一聲不再說話,聽見她悄無聲息地退出房外後闔門的輕響。再度撩水潑在臉上,細聞著水中淡淡的花香。
我在嫻思殿中一連守靈三日,不僅半步未出,除卻用膳和堅持不住的小歇外,幾是連身子也半點不動。
面前是愉妃的梓宮,看上去那麼厚重,面對得久了都會心覺憋悶。愉姐姐,你還在這嫻思殿裡吧?我為你守靈是誠心祈願你走得心安,更是為元沂的將來打算,我不能讓他日後叫害了你的人為母親。
姐姐,你我從前也許算不得有多親密,但畢竟有多日的情分,我不會虧了元沂。你如是聽得見,就顯一顯靈,別再讓姜家得逞了。你大概也猜得到,姜家用這樣的手段去爭元沂,無非就是為了那皇位。
我心中反反覆覆地重複著這些話,一遍又一遍。愉妃不會回應我,但我想我很快就會從成舒殿得到一個回應。
又跪了一夜,第四日一早,天還沒有見亮,鄭褚就到了錦淑宮。他先恭恭敬敬地向愉妃的梓宮叩了首,才向我道:“美人娘子,第四日了,守靈也該到此為止了。”
我跪著未動,凝視著眼前,言辭蕭索:“離愉妃娘娘下葬不遠了,我再守又能守多久呢?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我做不了別的,這幾日總該再陪一陪她,以免她覺得孤獨。”
“美人娘子,藜蘆的事查了,與娘子無關,陛下已下旨解禁。”鄭褚言罷,再度向愉妃的梓宮一叩首,“至於真兇是誰,陛下會再為娘娘去查,娘娘請安息。”
我抿唇,微含了一縷淺笑:“多謝大人。若沒有別的事,大人就請回吧。我再這裡多守一守,無礙的。”
“這……”鄭褚很顯遲疑,“娘子,有些話,請娘子借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