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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和朝臣頂撞。她冷笑著對左相說“晏家當年為何落罪,左相大人心知肚明”。後宮不得干政,但她對姜家的不滿太深。
沒有人有工夫抓她這個把柄,那日晏然的話比她要多多了。彼時晏然和她位份差得太多,兩人坐得很遠,若不然,她簡直想堵上晏然那張嘴。
區區一個才人敢如此和朝臣爭吵,晏然的膽子實在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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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有霍將軍解了圍、又有琳妃帶著晏然早早告退,但莊聆更為注意的是,即便出了這樣的事,皇帝也沒怪罪晏然。
他對晏然果真不同。莊聆想,即便不能拿晏然算計什麼,能與她聯手也是好的。
九重宮闕,總也需要互相幫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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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出了很多事,晏然盛寵不衰,就總是在風頭浪尖上。六宮的明槍暗箭她不想應付,卻由不得她不應付。
莊聆和她一起應付著,晏然晉位晉得快,她也很快晉到了昭容,位列九嬪。
之後……胡氏死了,追封愉妃,皇次子交給了晏然;瑤妃蕭雨盈終於倒了,姜家也很快就在一朝之間傾覆。莊聆知道,這其間有她與晏然的算計,但憑藉的,卻是皇帝對晏然的在意。
因為皇帝在意,所以連帝太后也願意護她。莊聆進宮這麼久,頭一次見自己的姑母這麼幫襯著一個嬪妃。
不知不覺中,晏然在宮中的威信變得很高,這種威信不同於她做尚儀時宮人對她的敬重,更多是因為她的得寵、她膝下皇次子的聰穎。
莊聆甚至聽到宮人議論說:“宮裡沒人能比得過寧婕妤娘娘的分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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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不久,她在湖邊撿到了一塊玉佩。那是晏然的玉佩,玉質溫潤,刻著祥雲紋。
她見過這塊佩的另一半,在皇帝身上,兩塊玉刻意合為一璧。
與天子一璧……後位!
在她心裡積鬱了那麼多年的不平,在聽到這一句話後倏然爆發。蕭雨盈、姜雁嵐,那到底是當年和她一起嫁入太子府為妾的人。她與她們間有輸有贏都無可厚非,但晏然……那不過是一個在奴籍長大的丫頭。
她無法容忍一個從奴籍赦出來的人壓自己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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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再次恰到好處地幫了她。她在湖邊碰上了婉然,晏然宮中的掌事宮女。婉然哭得很兇,不知是碰上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思忖片刻,她心中隱隱覺得,不論婉然為何不快,大概都和晏然脫不開關係。
細問下去,果真如此,是為了宮正的位子。那位子現在是怡然坐著,婉然說她當年就和晏然說過自己想做宮正,晏然卻還是薦了婉然上去。
莊聆心中無比矛盾。她知道,如若要除晏然,眼前這個人能幫上不少忙,因為晏然根本就不可能防著婉然。
但……當真要除掉晏然麼?那就當真辜負了父親。
沉吟許久,她終於開了口,對婉然說:“說到底,還是晏然太不顧及你了。若她不在,你自然就心順了。本宮也想她消失,你可願意幫忙?”
從這話說出口的那一刻起,她就再無退路了。
算計,繼續算計,從前是與趙家不合已久的宿敵,這次是她多年來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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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簡單卻不容易出岔子,她告訴晏然自己要奪嬈姬方氏的孩子,去母留子。整件事情晏然幾乎沒有插手——但她插不插手都不要緊,婉然最終會把她供出來。她的親信說的話,誰都會信。
那天的宮宴上,婉然說出那一番話的時候,莊聆不動聲色地淡瞧著晏然,卻見晏然猛地抬頭看向她。
有那麼短短一瞬,她後悔了,也許她不該害晏然,因為在這樣的關頭……晏然頭一個想到的還是為她擔心。
她辜負了一個真心信她的人。
可她已沒有退路了。
和婉然說好的事必須繼續,她假意安排宮人去給婉然下毒,接著被宮正司揭穿,矛頭自然指向晏然。任誰都覺得會是晏然想殺人滅口,決計不會懷疑到她頭上。
給婉然下毒的宦官被帶進長秋宮,那確實是晏然身邊的宦官,卻是被她收買了。
那天皇帝很是憤怒,卻不是對晏然,而是對婉然。莊聆淡瞧著皇帝對婉然說:“婉然,你和晏然一樣跟了朕多年,朕讓你侍奉她也是因你們從前交好。此番你若是有意害她,朕會拿你的三族來抵。”
他當真是在意晏然的,否則不會在晏然犯下如此大罪之後還說出這般偏袒的話。
皇帝沒有直接問那宦官的話,吩咐帶回成舒殿,晚些再問。莊聆隱約猜到皇帝要幹什麼——殺人滅口,為晏然脫罪。但是也無所謂,毒害嬈謹淑媛的事晏然洗不清,就已足夠一死了。
她竟覺得心裡很痛快,似乎已很享受這樣的步步為營,欣賞著別人一步步走進自己的設計中,然後死在裡面。
她遠遠地跟著皇帝和晏然,淡看著二人背影中透出的無力,感覺像在看到手的獵物。
走了好一陣子,晏然驀地跪了下去,皇帝好像有一瞬的慌亂,伸手拉她她卻不肯起。莊聆凝神看著,悄悄走近了些,藏在了假山後頭。
她聽到晏然乞求皇帝說:“陛下,如是此事到了收不了場的境地……但求陛下賜臣妾一死,不要讓臣妾在冷宮度日。”
皇帝當然不會答允,他決計狠不下心殺晏然。哪怕他曾親口下旨賜死過不止一位嬪妃、下旨將姜家的三個兒子腰斬於市,但晏然……他狠不下心。
趙莊聆看著眼前的情景,不知心裡哪來的快意。她似乎覺得,所有想要壓她一頭的人,都該死。
晏然被逼急了,口不擇言地對皇帝說:“陛下……臣妾不是頭一個被賜死的嬪妃……”
皇帝面色一沉。
她又說:“陛下就當再待臣妾好一回。”
皇帝終於答應了,答應得那麼無奈。莊聆淡漠地看著這一切,心裡沒有絲毫感覺。
她曾怕心中的妒意會害死自己,所以拼命壓制著;如今才知道,壓制了多年的妒意在頃刻間爆發才是最可怕的,會直接讓人變得冷血,變得連她自己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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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好像已不受控制,她去成舒殿求見了。皇帝第一次說了不見,因為晏然的事讓他心中太亂。
她沒有理會阻攔的宮人,提步入了殿。平靜地給皇帝斟了茶,淺笑著對他說:“陛下也別太心煩了,臣妾知道晏然的心思,她……斷不願意去冷宮的。”
皇帝沉默。
她緩緩地道:“如果臣妾是她,就寧可陛下您賜臣妾一死。”
說得輕輕曼曼,讓皇帝完全察覺不出她其實是聽到了他們的話。
她要晏然死……她告訴自己,這是為了循晏然的心思。
“晏然她啊……比臣妾還要心高氣傲。”她帶著些許淒意微微笑著,似乎是在替晏然惋惜,“冷宮那生不如死的地方,陛下讓她去了,她一定會恨上陛下的,哪怕陛下是為了留她一命。”
皇帝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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戕害宮嬪的事在她的暗中安排下越傳越廣,皇帝想留晏然是不可能的了。或死或廢,不過是這兩條路。
莊聆靜靜等著,等晏然沒了,宮裡就當真只剩下權力鬥爭了,她趙莊聆斷不會輸。
她適時地讓婉然去給了晏然最後一擊——婉然向皇帝道出了許多事,晏然騙了他很多,比如假孕算計皇太后。
欺君,她不信皇帝還能留晏然一命。
但最終,下來的旨意也只是……廢婕妤位,貶入煜都舊宮為奴。
鄭褚親自來請她,告訴她說:“晏氏想見您,陛下准了。”
她毫不心虛地走進了晏然的明玉殿,笑說:“陛下還真是寵你,婉然把什麼都說了也沒能讓他殺你。”
晏然抬眼看了看她:“靜妃娘娘,我自認沒得罪過你。”
她揚聲笑說:“是,你當然沒有。趙、晏兩家是故交,晏家落了罪,你倚仗著父親的相助才有今日,拿我當親姐姐似的,你哪會得罪我?”她說得輕描淡寫,沒有半絲半毫的愧悔。心中卻有幾分心驚,她也沒想到自己竟能說出這樣的話。
晏然問她:“那為什麼這樣?竟是連半點餘地都不給我留,一定要置我於死地?”
“你不是也沒死麼?”她笑看著晏然,笑意不減“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我容不得瑤妃和姜雁嵐高我一頭,你又有什麼資格覺得你配?說到底,你不過是陛下從奴籍赦出來的一個奴婢而已。與陛下合璧,你配麼?”
“陛下要了你,我可以忍;陛下寵你,我也可以忍。但你既然連後位都瞄上了,我等著你同我爭不成?”她這樣說著,告訴自己是晏然傻,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