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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看到一處風景、聽說一個故事,她都仔仔細細地記在腦子裡,只想著有朝一日可以說給他聽。
有時她也會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他是燕東第一俠啊,他聽說的見過的,必定比她多。
管他聽沒聽過、見沒見過,總之她要講給他聽,若他聽過,就再換一件講給他聽。她這樣想著。
每到一城或一座村子,她都會四下尋問“請問您見過燕東第一俠晏宇凌嗎?”
有人搖頭告訴她沒有,也有人向她投來奇怪的目光,可她還是一個個地問了下去,不管別人怎麼看她。
直到有個開茶莊的老伯對她說:“見過,前些日子剛從這兒走,幫我要回了別人欠的茶錢,還買了不少茶葉。”老伯樂呵呵地答道,岳凌夏一陣興奮,又問:“那您知道他去哪兒了麼?”
老伯卻搖了頭:“不知道,遊俠的行蹤,誰能知道?”看了看她,奇怪地問道,“姑娘你打聽他幹什麼?你是他什麼人?”
她是他什麼人?她一怔,也對,這大概就是旁人看她奇怪的原因。她一個女子,天天四處打聽一個遊俠的下落,實在莫名其妙。
於是她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竟然很自然地脫口道出:“我是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老伯一詫,不相信地看著她,“倒沒聽他說起過。”
“兒時定下的親事,後來他家裡落罪也就作罷了,但我這輩子只嫁給他一個人。”她迅速將僅知的關於他的事情拼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老伯恍悟著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姑娘,你去璒丹的栗合等他吧,很多遊俠冬至時會在那裡聚上一次,他大約也會去。”
於是她便啟程往璒丹去了,一路跋山涉水,沿途仍在不斷地打聽下去,她不想錯過任何一個與他重逢的機會。不同的是,她每次打聽時都會主動告訴對方,她是他的未婚妻。
這麼做太傻了,她不知道江湖險惡,也沒有想過晏宇凌在行俠仗義的同時必定會得罪人,直到一柄發著寒光的鋼刀夾在她脖子上。
“晏宇凌的未婚妻?正好,殺了你給我大哥抵命。”不知對方是什麼來頭,總之凶神惡煞地不懷好意,“倒是一張俏臉,不如先讓哥幾個享受享受。”
她瞬間窒息,覺得自己錯大發了。
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不願否認自己是晏宇凌的未婚妻這回事,寧可做刀下冤魂。要是他們非禮她,她就咬舌自盡。她想得很是明白。
老天不願意讓她早死。就如上次半道殺出了個晏宇凌一樣,這回也是在最後關頭殺出了好幾個人,三兩下撂倒了圖謀不軌的幾人,然後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滿是疑問:“晏宇凌的未婚妻?”
她點點頭:“是……”
那人便笑了:“別怕,他是我們的結拜兄弟,托我們來接你。”
岳凌夏頓覺錯愕:“他知道我?”
她想問的是“他怎麼會知道我這個未婚妻的存在?這是我編的啊!”幾人聽了卻只能理解成“他怎麼知道我在找他?”
於是其中一人就笑答:“你一路打聽過來,他想不知道都難。走吧,到了栗合,你自能見到他。”
她滿心歡喜地跟著他們上了路。路上得知這三人是燕北第一俠楊臨、燕南第一俠尹捷、燕西第一俠秦軒啟,不禁感慨這一趟真是走得太刺激,見遍了如今江湖上叱吒風雲的人物。
到了璒丹栗合,她終於在一家客棧里如願以償地見到了他。他很是客氣地向三人道了謝,待得房中只有他二人時,神色複雜地問她:“你是我……未婚妻?”
“我……”她一噎,一下子紅了臉,看著他滿腹疑團的神情,知他大概已不記得自己了,一邊沉吟著如何解釋,一邊不住地囁嚅著,“晏公子我只是……”
說不清的忐忑。
“岳姑娘。”他忽然開口這樣稱呼了她,讓她一陣驚喜,只因為他還記得自己,可他的先下一句話卻是,“我不知道姑娘為何如此,但我想我當日已把話說得很清楚,我救姑娘不是圖什麼報償,更不需要姑娘以身相許。”
她心裡陡然一冷,緊隨而來的便是不甘心:“可是……晏公子。”她狠一咬唇,低聲道,“凌夏已為自己贖身了,一路追隨來此,公子若不要我,我便無處可去了。”
“姑娘……”晏宇凌頗感意外地長舒了一口氣,“你我不是一路人。”
她想,大概是因為她的家世吧。縱使他是個遊俠,與她相比,他的日子顛沛流離,他也未必願意娶一個青樓歌姬為妻。
她在心裡尋找著理由,俄而緩緩道:“公子,凌夏雖然自小在青樓長大,但凌夏的身子……是清白的。”
他一愕,知她誤會了。他也瞧出眼前這位艷名遠播的煜都歌姬說出這樣的話來是多麼地放低了姿態,縱說不上憐香惜玉,但也有幾分不忍,微微一嘆,解釋道:“姑娘誤會了,我們江湖上的人沒那麼多繁文縟節。但姑娘……遊俠的日子不是姑娘能承受的,姑娘還是好好回煜都去,嫁個值得姑娘託付終身的人。”
“那公子呢!”她不依不饒地問他,“凌夏一路打聽著公子的事而來,知道公子是前御史大夫的獨子。公子說我受不得遊俠的日子,別的姑娘就受得了嗎?如若都受不了,公子難不成要終身不娶斷了晏家一脈?”
晏宇凌聽得明白,她心底的那份自卑自己消不去,她必定還覺得是他嫌棄她出身青樓。沉默地睇視她良久,她也始終不肯服輸地與他對視著,他終是長長一嘆:“姑娘,我不僅是晏家獨子,還是晏家嫡長子。我的三個妹妹皆去向不明、生死未卜,我要找她們。在找到她們之前,實在無心成家。”
他句句誠懇,覺得解釋得到位了。可他的這份心思,沒有經歷過此等事的人是做不到將心比心的。便如岳凌夏,她不能理解已然分離十年的兄妹為何還能有如此的情分;又或者是她的經歷所致,她只覺得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便該順水推舟。那麼,晏宇凌的理由,就只是個理由。
她覺得荒唐,荒唐得讓她生了一聲冷笑:“那公子若是一輩子找不到她們呢?就一輩子不娶?”
“是。”晏宇凌答得篤定,“但凡我還有一口氣在,必須找到她們。”
“容不得別人幫你找嗎?”她又問一句,口氣近乎乞求。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放□段,待回過神來時這話早已出了口。她好像只是極度渴望他接受自己,其他一切面子、名譽都不重要。
“是,容不得。”他半句也不鬆口,“我不能拖累旁人。”
“我心甘情願,何談拖累?”
“姑娘……”晏宇凌被她步步緊逼得沒轍,無奈地一聲啞笑,“我不知道今後會遇到什麼。實不相瞞,那日未殺姜遼,是因為驃騎將軍告訴我,我若殺了他,我的妹妹便會有大麻煩。我不知道她在哪,也許是姜家手裡、也許是其他大世家手裡,但我要找她,註定危險難免。姑娘,你才名艷名遍及煜都乃至整個大燕,何苦討這個苦頭吃?”
一個窮追不捨,一個一躲再躲。他們的對話,註定無法愉快地結束。
“所以……如果找不到她們,公子您當真終身不會成家了麼?”
“是。”
“恕我冒昧,那若是她們死了呢?”
“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呵……好個負責的兄長,您的妹妹們,真是好福氣。”
“嗯……”晏宇凌不做置評,取出一把刀遞給她,“帶著路上防身吧。”。
【不再見】
岳凌夏沒想到這一番的苦尋,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告終。她回到了煜都、回到了梨顏樓,繼續做她的當□姬。
哪怕她已是自由身,她也懶得離開梨顏樓一步。所謂心如死灰。
她仍以驚世的歌喉取悅著客人們,享受著眾人的讚賞。但那張臉,她還是忘不掉。
一個想法在她心底不斷成型,又被她一次次壓制:也許她可以幫晏宇凌找到他的妹妹們,然後待她們去見他;如若她們的處境不允許她們去見他,那她也許可以殺了她們,帶她們的屍體去見他。
就像他說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然後她很快意識到,她竭力壓制著這番想法竟然並非因為她怕自己的雙手沾血,而是僅僅因為她知道這個想法不切實際。
他是燕東第一俠都沒能找到她們,她更加做不到。
但……不知該說“天不遂人願”還是“天遂人願”。那個人的出現,於她而言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