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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對他說過:“真想一輩子就這麼走下去。”
那時他的回答是:“那就這樣走下去。”
終於,就這樣走下去。
☆、264秋禾小傳(上)
那天她在練舞,不小心跌下鼓來,他下意識地扶了一把……
之後,她變成了他的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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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時日,秋禾偶爾能聽見宮人的議論,說皇帝已經許久沒這樣寵過哪個嬪妃了。她心下有幾分得意,亦存著幾分不解,她知道她是有幾分姿色的,但決計到不了“傾國傾城”的地步。
只是既然入了宮,得寵便是頭一樣的大事,至於原因是何並不重要。只要得寵下去便可,她在宮中就能如魚得水。
面對皇帝寵愛的同時,她也免不了有些麻煩,譬如六宮的嫉妒,還有……帝太后的不喜。
秋禾明白,六宮嬪妃中泰半都是採擇家人子進來的貴女,她區區一個舞姬,不配得到這樣的寵愛。
帝太后毫不留情面地罰過她,讓她在長寧宮中跪了許久也不讓她起,最後還是皇帝來了,讓宮人扶她回去歇息。
而皇帝和帝太后說了什麼,她不知道,亦不敢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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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皇帝還是去了她的燕寧苑。她的膝蓋仍有酸痛,便撒著嬌不肯見禮,皇帝也不在意,逕自在她身邊坐下,輕一哂說:“委屈你了。”
她淺有一怔,俄而揉著膝蓋搖頭說:“沒什麼……帝太后心中不快罷了。”
謹小慎微、溫柔體貼,這是她該做的。
可她想了一想,又不免有些頹喪,嘟囔著說:“只是又要有好一陣子練不成舞了。”
即便她已在宮中,宮宴時自有舞姬跳舞,不需她跳。但跳舞實在是她最愛的事情,一想到要因此荒廢多日無事可做,心中就難過得很。
“站都站不穩,還學什麼相和大曲。”皇帝脫口而出,說得她一愣。皇帝也一愣,無言一瞬,二人都啞笑起來。
如此這般讓她略感意外的小事很多,她逐漸覺得,眼前這位九五之尊也不過就是個普通人。他有他的好惡、有他的喜怒哀樂,雖說伴君如伴虎,可他似乎……確實對她很好。
是以她的舊主睿堇長公主入宮看她時,她因為過得順,總是氣色很好。長公主打趣說:“沒天理了,從前總想著給自己贖身到外頭開個歌舞坊的姑娘,如今竟在宮裡過得順風順水。”
歌舞坊也好、宮中嬪妃也罷,為女子者,總想著找個值得的人託付終身。她覺得她找到了,即便這個人是當今天子。
但只要對她好便是,是誰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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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寵到闔宮嫉妒,沒人知道皇帝到底喜歡她什麼地方——雖說從前寵冠六宮的寧婕妤晏氏也無傾國傾城之貌、亦非有一技之長,但晏氏好歹和皇帝有那許多年的情分。
如今這秋氏,她憑什麼?
秋禾對六宮中的風言風語清清楚楚,卻都懶得搭理。讓她們議論去就是了,隨她們怎樣的不服,她的日子也還要照過。
所以,理會那些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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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之時,她時常想著她與皇帝初見的那一天。她從鼓上跌下來,他扶住她,似乎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然後問她摔著沒有。
滿滿的全是關切。
很長一段日子,她都不肯承認,自己其實是從那天起就動了心的。可是人要騙自己最是件難事,她不得不輸給自己的心、將一顆心都放在他身上。
她問過他:“陛下為什麼待臣妾這樣好?”
他的反應卻讓她有些怕。那是她進宮那麼久,頭一次看見他的面色那麼陰沉,許久沒有說話。她瞧著他的神色,一個字也說不出,又實在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凝滯很久,他緩了一緩,面上的陰霾蕩然無存。
平靜得就好像神色從不曾變過。
她啞了一啞:“陛下……”
皇帝搖了搖頭:“沒什麼。”
她不得不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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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禾滿心疑惑地在湖邊踱著步子,不知皇帝有什麼心事,卻覺他方才那般神色自己半分看不懂。
走得魂不守舍,抬頭時,靜妃已在她眼前。
“靜妃娘娘安。”她福身見禮。她的燕寧苑就在靜妃的荷蒔宮中,二人算是熟絡。
靜妃打量她的神色一番,關切地問她:“氣色這樣差,怎麼了?要不要本宮傳太醫來?”
她搖搖頭。想起皇帝方才的神情,猶覺後怕不已,便將剛才的事細細同靜妃說了。靜妃思量片刻,揮手屏退了宮人,與她一起在湖邊走著,笑意淒迷地告訴她:“秋美人,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為好。嬪妃麼,得寵就是了,為什麼得寵都不重要。”
她從前也是這樣想的,但靜妃的話讓她忍不住有些好奇,奇怪地道:“臣妾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靜妃抿唇低低一笑,回過頭來凝神看著她:“如若本宮告訴你,陛下待你的好,實際上是給另一個人的,你相信麼?”
給另一個人的?秋禾愣了一愣:“誰?”
靜妃望向湖泊,笑意淡泊,沉吟了片刻問她:“晏然。這個名字,美人娘子知道麼?”
她點了點頭:“聽說過。”
“聽說過。”靜妃一聲輕笑似乎蘊著些蔑意,停下腳步仍望著湖面,目光顯得飄渺,似在回憶著什麼。良久,她幽幽道:“那是宮裡頭一號得寵的,先前的瑤妃蕭氏也比不過她。因為她隨了陛下多年,從七歲就在太子府了,陛下一直護著她,生怕她出半點事。”靜妃說著又一聲輕笑,回首睇著她笑意濃了幾分,“不過陛下還是廢了她。因為有些事,陛下也擋不住。”
秋禾頜了頜首表示明白,靜妃又說:“過了也沒有太久吧……她剛走四五個月而已,我們卻都覺得她離開很久了。頭兩個月,誰也不敢多同陛下說話,從沒見他脾氣那麼差過……”
靜妃絮絮地說著,秋禾越聽越聽不明白,急急地問她:“可這和臣妾有什麼關係?”
“你不是因為相和大曲進的宮麼?”靜妃反問她。她點頭,她進宮的原委都同靜妃說過,靜妃知道其中的每一個細節。
靜妃笑了一笑,說:“晏然學過相和大曲,那是十二歲的時候。好像也出過那麼一檔子事,她踩鼓沒踩住,跌了下來。”秋禾一陣窒息,只覺靜妃的聲音有些鬼魅,“陛下扶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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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秋禾回到燕寧苑,覺得天色都霧蒙蒙的看不見亮光。儘管那人是九五之尊,卻是她一心想真心相待的人啊……
可他對她的好,卻都是為了別人。
她耳邊反反覆覆都是靜妃的那幾句話:“陛下扶了她一把。”
“你以為燕寧苑當真是祈求‘大燕安寧’麼?”
“那是晏然安寧。”
“陛下曾許她一世安寧……”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失落,好像心被人生生剖開,然後生生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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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隨她進宮的玉禾勸著她,只怕她當即便要委屈得翻臉。不過玉禾說得對,後宮嬪妃爾虞我詐、爭位爭寵,她得寵如此,那麼多人都在嫉妒,誰知靜妃的話是真是假?
即便靜妃一向賢淑,可也會嫉妒。她的話一定是假的,皇帝想留什麼人留不得?
秋禾這樣安慰著自己,繼而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並不是自欺欺人,事實就該是如此。
她用了一個徹夜來說服自己,第二天全如無事般,照常做她的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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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夏天她位晉容華,一時並未遷宮。天氣很熱,皇帝又因為朝中一些事情不打算去行宮避暑。她的燕寧苑是個向陽的住處,更加炎熱得緊。無論屋內屋外,她都再練不下舞去,閒來無事,只好到成舒殿干坐著。
皇帝也不攔她,任由她在一旁待著,還時時吩咐宮人弄些冰碗、酸梅湯之類的東西給她解暑解悶。
再後來,她進成舒殿索性不用通稟。
那天她晨省後在屋中歇息了片刻,如常去了成舒殿。進了殿,卻見皇帝不在。也不是頭一次遇上這種事,她照常走上前去,遠遠瞧見桌上鋪滿了紙張,顯得有些凌亂。
大抵是宮人還未來得及收拾,她便想,替他收了吧。
走過去一看,紙上的字跡卻在她心上狠狠一擊。
每一個字都是他的親筆,字字有力卻又顯得有些潦糙,似乎寫出之時心緒不寧。她數不清那一共有多少頁,可那數不清的頁數中卻都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晏然安寧。
是真的……
他對她的好,真的是給另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