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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在這一方小院裡坐著,這是爹娘從前最喜歡的院子。我們在這兒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這些年各自的日子,是說給對方聽也是說給自己聽。說著說著,芷容話鋒一轉,又繞回了先前的問題上:“長姐也說爹娘在天之靈最想看到的便是我們過得好,長姐就別這麼跟陛下嘔著委屈自己了。”
她這才叫一張巧嘴,談起天來萬變不離其宗。
我笑著,雙手合十了向她一欠身:“好妹妹,十五年沒見面,一見就管姐姐怎麼和夫家相處。求你給姐姐些時日行不行?”
她美目一轉:“要不是被陛下強拽著大半夜睡不得覺、衣冠齊整地坐在成舒殿裡探討長姐的事兒,我才懶得管呢。”
“……”我挑了挑眉頭,怨不得她的眼圈瞧著有點青。
院門“篤篤”響了兩聲,雲溪在外道:“娘娘、三小姐,陛下駕到。”
我嗔了芷容一眼,起身去迎駕,打開門,他離得尚有段距離。便跨出門去,待得他走近了方見禮道:“陛下大安。”
“免了。”他扶了我一把,我想了一想,問他:“陛下此時出宮……無礙麼?”
他挑眉:“你又在瞎擔心什麼?”
“沒……”我莫名地覺得有些尷尬,回頭看了看芷容,沒話找話道,“阿容說……想搬回來住,讓她的養父母一起。”
“聽說了。”他一笑,“還說問你這個做長姐的意思呢。”
“……臣妾覺得是應該的。”我低頭道。
忽地聽到芷容一笑,頗是歡快道:“那臣女去給爹娘挑個合適的房間去,姐夫和長姐慢聊……”
姐夫?!我一陣驚愕,她卻無知無覺地隨意一福就告退了。方才我也答應她了,怎麼沒聽她說挑房間的事兒?
腹誹了一會兒,回神抬頭,宏晅正看著我,笑意深深地好像想從我臉上看出些什麼,不覺訕笑道:“阿容沒學過什麼規矩,陛下恕罪……”
“嗯……”他微微眯上眼睛,沉吟著道,“好像並無什麼錯。”
“……”我謹肅一福,“臣妾不是陛下的妻室,她怎能叫陛下姐夫?”
他淡淡瞥著我:“你什麼腦子?”
我一愣,茫然道:“……什麼?”
“你不是朕的妻室,朕可是你的夫君,她叫姐夫有什麼錯?”
似乎是這樣……我也不知我方才怎麼想的,總之是一時沒捋清這關係。一時語滯,他淡看著我,輕笑著吐了五個字:“一孕傻三年。”
“……”我想不到用什麼話來頂,沉默以對。他吁了口氣又道:“難得出來一趟,別趕回去用晚膳了。”忽地伸手在我下巴上一挑,“說吧,想吃什麼,為夫帶你去。”
與他僵了這許久,我態度不好,他自也生硬。忽地聽他這樣說笑,我難免有些不適應。心中掂量一番,最終也只是喃喃道:“聽陛下的。”
他轉過頭去:“怡然,去請三小姐來。”便逕自拉起我的手,“走著,宜膳居看看去?”
宜膳居是大燕數一數二的飯館,在多地都有分號。錦都這一家開得尤其大,達官貴人、文人學子都頗愛這裡。用膳品酒只是一方面,他們來這裡,更因為這裡有上佳的歌舞、能結實志趣相投的友人,或是結交權貴為日後鋪路。
是以聽他說要來這個地方,我有些心中惴惴:“陛下……宜膳居那個地方,若讓各位大人看見了……”我咬了咬唇,“臣妾又成了妖妃惑主。”
芷容聽得不解,大睜著眼睛道:“咦?長姐為什麼擔心這個?陛下說要去的,怎麼會是長姐的錯?”
她自然不懂這些,我苦笑一聲,宏晅卻只是睨了我一眼:“就是。”
至了宜膳居,見這本該賓客滿座的小樓空無一人我才恍然大悟——這是包下來了。
卻不禁有些疑惑,他從前不是沒帶我出過宮,卻都極是低調。不僅不會來這種久負盛名的地方,更是兩次都挑了晚上,相比之下這一次實在太張揚。我便思量著在門口停了腳步,淺蹙著眉頭問他:“陛下今日……是不是有什麼事?”
他不做隱瞞地點頭:“是。”遂伸手攬在我腰上,溫聲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無端地覺得不安,還是隨著他進去了。在一樓大廳里坐著,他叫來夥計要了幾個菜一壺酒,看了猶自惴惴的我一眼:“帶你來吃頓飯,不需要這個樣子。”
我輕垂下眼帘,心中不知是一股什麼樣的感覺涌動著,讓我的聲音有些發顫:“陛下……到底是什麼事?”
他只是夾了一小塊素雞放進我的碟子裡:“吃菜。”
按捺下這說不清的煩亂心神吃菜,起初食而不知其味,不過這宜膳居確實水平頗佳,不一會兒就開了胃口,自己盛了一小碗湯來喝。
調羹里舀起一小塊蘑菇,剛送入口中,便見他擱下筷子,看著門口道:“你看。”
我抬眸望去,霎時驚住。
門口那人一身淺灰色裋褐,頭上的斗笠遮住了他一半的面容,背上一柄利劍雖在劍鞘中猶能讓人覺出陣陣寒意。
這個身形我再熟悉不過……竟是兄長。
他在門口立了片刻,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提步走進來,在我們桌前站定了,聽得他冷冷一笑:“你竟敢親自來?”
宏晅靠在靠背上看著他:“錦都是朕的都城,朕為什麼不敢來?”他說著,視線掃過我與芷容,“你的兩個妹妹在這兒,有話就說吧。”
覺出兄長的目光迅速在我們面上一盪,立刻森然:“這不是芷寒。”
“這是你三妹晏芷容。”宏晅一笑,“你說你要見你的兩個妹妹……怎麼,另一個是指芷寒?”
“你……”只覺兄長周身都升騰出怒火,抬手抽了劍出來,“賀蘭宏晅……”
我在眼前的陣陣寒光之下陡然窒息,宏晅仍淡淡笑著:“少俠,即便朕會錯了意,芷容也是你親妹妹不是?暫且先見了,改日朕再讓芷寒出來不就是了?何必如此惱怒?”他說著目光一凜,話語也轉而凌厲,“還是說,你從一開始便不只是想見見她們那麼簡單?”
兄長微抬了抬頭,我看見他在斗笠陰影之下的面容下帶著涔涔笑意:“是我失策,竟沒想到我三個妹妹都在你手裡。”他又看了看我與芷容,“阿容不是你的嬪妃,阿宸不喜歡宮廷,我今天必要帶她們兩個走。”
連我自己都清晰地聽到自己倒抽冷氣的聲音。回了回神驚惶道:“兄長……你在說什麼?”
“誰許你回的宮!”他狠然瞪著我,“連個招呼也不打,你心裡有我這個兄長麼?”
“兄長莫衝動……”我竭力鎮定著,看一看已然嚇傻的芷容又看一看宏晅,急勸道,“先前是我自作主張,兄長劍指天子小心牽連芷寒……”
“晏然。”宏晅打斷我的話,瞟了我一眼,復看向他,淡淡笑道,“朕早知道你安的什麼心。朕今天親自來就是想告訴你,晏然早已是朕的人,你想帶她走,不可能。”
我聽得字字驚心,兄長回以一笑:“她首先是我的妹妹阿宸,其次才是你的妾室。”
宏晅笑看我一眼,輕緩道:“不,她首先是朕的晏然,其次才是你妹妹阿宸。”他兀自倒了兩杯酒,一杯推給了兄長,繼道,“從她七歲開始,照顧她的人是朕,不是你這個做大哥的。”
“我不是來跟你廢話的。”兄長輕一笑,宏晅頜首:“朕也不是來跟你廢話的。”
我不知我是怎麼走出的宜膳居,好像整個人都丟了魂似的任由擺布,手腳皆不聽自己使喚。帶回過神來已在馬車前,乍然回首,宜膳居內一片刀光劍影。我不知道宏晅竟帶了這麼多人來,也不知他們方才藏身在哪兒、又是何時殺出來的。
但我知道……兄長別無幫手。
“陛下!”我驀地驚叫出來,轉身要往回跑,他拉住我,沉然道,“他不會有事,跟朕回宮。”
“那是我兄長!”我的喊聲幾乎破了音,奮然掙開他的手奪了進去。心中只有一個分明的念頭:這裡的人都是宮中個頂個的高手,任憑兄長在江湖上有怎樣大的名聲也打不過這許多人……他不能死在這兒!
“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