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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再召程采女問話,任她如何辯駁、怎樣冤屈,只要有“皇裔為重”這四個字在,便是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她。
她也不值得旁人一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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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回宮,靜等長寧宮的旨意。
旨意下來得那麼快,程氏,賜死。
紅藥在我手邊的案几上擱下檀木托盤,一壁取出茶盞奉給我一壁慨然道:“到底是有帝太后護著,連問話都省了,直接賜死了事。”
我吹著茶沫抿唇輕笑:“帝太后那是不知道她這孩子橫豎生不下來,自是護著她的。”
宮中賜死,都是白綾三尺、匕首一把、鴆酒一杯,素來是挑鴆酒的多。鴆酒有劇毒,走得快也無甚痛苦。但璃蕊告訴我:“程氏死的時候,挑了那三尺白綾呢。韻宜宮的宮人說,推門進去還看見她的身子懸在房樑上晃啊晃的,實在可怖。”
雲溪走上前來在她額上一拍,薄斥道:“說這些幹什麼!有心嚇唬娘娘麼!”
我淺一笑:“都說吊死的人怨氣重,她的怨氣當然是衝著靜媛夫人去的,本宮才不怕呢。”忖度須臾,又問璃蕊,“是誰把程氏的死法傳得這麼清楚?”
璃蕊搖頭:“這就不知道了,反正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奴婢頭回聽出了一身的冷汗。還聽說……目下整個韻宜宮裡都陰森森的,止不住的陰氣。”
我凝神沉思。程氏、韻宜宮……
良貴嬪。
大抵還是衝著皇長子去的,她這個孩子生不下來,就還是要靠奪嫡長去拼後位。目下有了夫人的位子,去爭皇長子本就比從前要容易些。
難不成……她是想待小產後憑著“失子之痛”讓帝太后心軟把皇長子給她麼?
心中忍不住地猜測,一時難有定論。不過無論她要如何去爭到這個孩子,頭一步要做的,都是讓他先失去現在的養母才好。
不然就算她再有“失子之痛”,帝太后也不能把皇長子從良貴嬪那兒奪來給她。
借著程氏自縊的事,韻宜宮果真掀起了鬧鬼傳聞,有宮人說,瞧見身形似程氏的白影半夜在皇長子屋外遊蕩。帝太后倒是並未因此將皇長子交予旁人,只是請了高僧入宮,親自為皇長子求了個佛。
我在去找良貴嬪敘舊時見皇長子精神尚好,便寬慰良貴嬪道:“瞧著沒什麼事,妹妹別理會宮裡頭瞎說。”
良貴嬪未言,元汲抬頭望一望我,不屑道:“本就沒什麼鬧鬼的事,虧得他們傳得那麼厲害,兒臣半夜出去看了,什麼事也沒有。和皇祖母說了此事,皇祖母也道神鬼之說雖不能全信,但多半時候也不值得一信。”
……到底是小孩子膽大,大人們多有些怕的事情,他倒好奇著要一探究竟。我卻不好為此明言贊他,只嗔怪道:“皇長子還是小心著些好,就算是假,又何必為此耽誤了休息。”
他笑了一笑,看向坐在梨娘身邊的阿眉:“若是見著了,就給阿眉說鬼故事聽。”
心裡不禁有些滋味難言,俗話說“少年不知愁滋味”,宮裡這一步步的明爭暗鬥,每樁事都有淵源,在他們眼裡倒都成了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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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冤魂一事逐漸平息下去,按著正八品寶林的儀制下了葬。時隔幾日,帝太后卻又忽然下旨,降同樣隨居韻宜宮的美人尹氏為瑤章。我聽得吃驚不已,追問是怎麼一回事,林晉與雲溪卻都是搖頭,回道:“細由不知,突然聽了這旨意。”
尹美人,我對她沒什麼大印象。只知她是去年選進宮的宮嬪,說不上得寵,每個月大概也就能見一回聖面吧。長得眉清目秀,據說很有些才情。我記得她的聲音很好聽……其他就再不知什麼了,突然被帝太后下旨降位,也不知是犯了什麼大錯。
這些個原因總是壓不住的。中午聽到的旨意,傍晚便打聽到了原因。原是靜媛夫人的胎又不穩了,太醫檢查之下說是麝香侵體。宮中薰香、器物、吃食一一查過,又挨個查了所有的宮人,最後查到了尹美人身邊的一個典侍身上。
“說是她早上替尹瑤章給靜媛夫人送了份禮去,身上的香囊里有麝香。”雲溪這樣說,我聽得禁不住地冷笑涔涔:“就憑著這麼一胎、憑著動胎氣一事,幾日裡就鬧了兩齣事,她還真是‘物盡其所’。”
兩件事正好都是出在了韻宜宮,想也知道不能是為了這麼兩個無關痛癢的低位宮嬪。
尹瑤章降位的第二日,歇在荷蒔宮中養胎這麼多時日幾乎沒出過門的靜媛夫人親自去求見了帝太后。恰好那天帝太后正好召了怡然入宮,見她去了,怡然只好告退出來,轉來簌淵宮見我。
“也沒什麼旁的事情,不過是我在宮裡服侍了這麼多年,有了身孕,太后問問唄。”怡然輕鬆地說著,有著盈盈嬌態。她比從前略豐腴了些,面色紅潤,“瞧著靜媛夫人去,我在門外聽了兩句,說什麼……”她微蹙著眉頭思索了一下,“兩個人都是良貴嬪宮裡頭的,怕再這樣下去防不勝防……出了什麼事了?”
我輕輕一笑:“拖了兩個低位的嬪妃下水,這拋磚引玉做得也夠了,可算點到正題上了。”
在怡然出宮之前,帝太后的又一道旨意就傳遍了六宮:韻宜宮闔宮禁足,皇長子元汲暫交長寧宮。
闔宮禁足,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靜媛夫人破了個例,還真是憑著這一胎風光得可以。
“姐姐就這麼看著她風光,什麼也不做麼?”怡然問我。
我喟然一笑:“讓她風光去,現在若不能忍下,指不准就讓她尋了什麼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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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將至,宮娥們開始準備著乞巧、拜織女。簌淵宮裡屬璃蕊最是上心,日日數算著日子盼著女兒節快些來,弄得雲溪直笑她:“多大的人了貪玩成這樣,等再過兩年帝姬大了你們興許都能玩到一起去。”
紅藥近來又總是一副懨懨的樣子,我覺得有異又無從問起,目下到了過節的時候她仍是提不起勁來,就悄悄讓璃蕊去問一問。第二日,璃蕊回給我的話卻讓我愣住。
“奴婢問紅藥姐姐近來是不是有心事,結果她反問奴婢……這世上是不是當真有冤魂索命的事。”璃蕊說著打了個寒噤,“您說這都什麼事?奴婢就不敢再往下問了,大晚上的,實在害怕。”
冤魂索命?程氏麼?我心裡一沉,這麼些日子,我都是信得過紅藥的,哪怕她在荷蒔宮待了兩年,我也從不認為她會與靜媛夫人狼狽為jian。難不成,程氏的事當真與她有什麼瓜葛?
“你去告訴紅藥,本宮看她這兩天氣色不好,讓她歇一歇,過幾日再來做事吧。”說著從果盤裡拿了顆葡萄,在手裡緩緩剝乾淨了,又續道,“程氏去了也快一個月了,讓她代本宮去程氏從前的住處奉個香去。好歹相識一場,寄個哀思。”
她既然對神鬼之說將信將疑,就試試她虛心與否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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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璃蕊又悄悄告訴我:“紅藥姐姐剛才按娘娘的吩咐,給程氏敬香去了。”
我淡一笑,問她:“哦,如何?”
“沒什麼。”璃蕊聳肩,神情很是輕鬆,“過了半個時辰回來。然後用了膳、做女紅,睡前奴婢問她瞧見什麼沒有,她說什麼也沒有。 ”
我微微放了心,想是自己多疑,讓璃蕊回去。雲溪卻道:“奴婢覺得,紅藥必定有事。許是和程氏無關,但她也不是隨意疑神疑鬼。”
我點點頭:“小心著吧。現下什麼都不清楚,也不好冤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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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尹瑤章自盡韻宜宮。
來稟此事的詩染神色頗有些慌張,我聽得一凜,叫她慢慢說。她驚得嘴唇都有些白,顫抖道:“是……是割腕死的。聽說夜裡就斷了氣,早上宮人推門進去的時候血淌得一地都是……”
自盡?這是大多嬪妃不敢做的事情,因為宮規不容,是大罪一條。所以就算被廢入冷宮的嬪妃也得活著,熬到死。
“她死前可說了什麼?”我忍著心驚蹙眉問道。
她回說:“聽說是和家中帶來的侍婢點翠簡單吩咐了幾句,沒說別的,故而無人覺出有異……只最後說了句讓點翠今日一早去告訴陛下,她是清白的,就沒別的話了。”
以死證清白,她倒是個有骨氣的。
詩染說:“點翠一早就往成舒殿去了,陛下把良貴嬪也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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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巧了,昨晚紅藥去給程氏敬香,夜裡尹氏就自盡了。我不得不多個心,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能和紅藥有關——她是割腕,不是服毒,總不能是紅藥半夜又折回去割了她的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