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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皇帝到了圍場,頭一日射了些羊鹿之類,興致大發,第二日又親自下場,誰知這一日就躥出三頭猛虎來。
兩頭猛虎撲到皇帝馬前,侍衛們都擋不住。當時晉王夫婦就在眼前,晉王是文弱之人,晉王妃卻是將門出身,眼看情勢不好,親自執弓去射那虎。她箭法頗好,一箭射中了一頭虎的右眼眼。誰知那虎發了狂性,倒棄了皇帝撲了她去,侍衛們救護不及,晉王妃就被從馬背上撲了下來,雖然晉王帶著侍衛們拼命從後頭刀劍齊下將虎斬殺,晉王妃卻也受了重傷。
還有一頭虎,卻是奔了兩位公主去。景泰公主也想下場射些野兔野羊之類,寧泰公主不好此道,卻也只得陪著她。彼此這虎一出來,群馬皆驚,兩位公主都被馬顛了下來。景泰公主摔傷了腿,但到底是離虎遠了些,寧泰公主卻落到了虎口前頭。
呂良跟著齊大爺去圍場,充做守衛,聽見虎嘯就趕了過去,見此情境,操了把短刀就撲了上去。也虧得那頭虎小些,不過是頭兩歲多的半大老虎,呂良憑著一把刀,自己固然挨了幾爪子,卻將那虎趕跑了,將寧泰公主救了下來。
顧嫣然聽得臉都要白了:“圍場裡的虎,怎麼就能直闖到皇上和公主面前去!”
莫要以為圍場裡的野獸就是亂跑的,但凡皇家圍獵,之前好幾日,管圍場的人就要將這場子全梳理過一遍,那羊鹿之類溫馴野獸自然多多益善,狐狸之類小獸也無妨,到了狼這樣的畜生就要斟酌,更何況虎熊之類,若無上意是萬萬不敢隨便放出來的。能來圍獵的都是貴人,若是受了傷,管圍場的有幾個腦袋經得住砍呢?
元寶看庫房裡只有丹青一個心腹丫鬟在,便壓低了聲音道:“夫人不知道,那兩虎到了陛下眼前,侍衛們都忙著驅虎,卻有暗箭往陛下身上射呢!如今晉王妃和公主送回來醫治就鬧得天翻地覆,其實旁人都不知道,陛下也受傷了!跟去圍場的太醫們都去顧陛下了,才把王妃公主都送回京城醫治呢!”
顧嫣然手一抖,剛拿起來的一盒子人參險些全翻到地上去:“這,這是真的?陛——如今怎樣?”
元寶苦著臉搖了搖頭,把聲音壓得更低些:“夫人也只當不知道罷。”
顧嫣然聽了這話心裡更沉。如此說來,皇帝定然是傷得不輕,以至於太醫都顧不上醫治王妃和公主了,且還要這樣瞞著,不就是怕有人知道消息會起了心思麼?那突然出現的猛虎,還有那枝暗箭,無不是風雨之前兆。
“這兩枝人參一盒當歸都是好的,這裡還有一盒龜膠,我聽說也是補血的,你都拿了,快送過去!侯爺若來不及就不必回來,一會兒我自會叫人送飯過去,若表哥好些了,你就回來與我報個信。”
元寶應喏一聲,急急跑了。顧嫣然便覺得腳下有些發虛,讓丹青扶著才慢慢走回房裡。若是皇帝重傷,這朝里必然亂了。
皇帝尚未立太子,若依著從前,齊王似比晉王略有優勢,可晉王卻是中宮嫡出,王妃如今還有了救駕之功。相形之下,晉王妃搏命救駕,因而重傷,那麼這想置皇帝於死地的幕後黑手到底有誰,不得不讓人疑心到齊王頭上去。如此一來,此消彼長,究竟誰更能成為太子,倒不好說了。
周鴻是許大將軍一手提拔起來的,加上顧孟兩家的淵源,自是晉王一派了。若是從前,齊王縱然被立為太子,為了面子情也要善待晉王的。可如今儲位未定,兄弟兩個要爭起來就只得撕破了臉,若晉王能上位還好,若是不能,反被齊王居上,那晉王這一派只怕都保不住,京城裡頭,說一聲腥風血雨也不為過了。
第123章
皇帝起居的昭文殿靜悄悄的,可是立在殿外的侍衛和內監們卻都是神色肅然。一名內監帶著幾個人悄無聲息地自側門走進大殿,雖然夜色已深,但因內監手中提著燈籠,借著昏黃的燈火,還是能看得出來,那幾個人身上穿的,都是太醫的服色。
隱在暗處的宮女看著那些人進了昭文殿,又在殿外足足等了一個時辰,直到凍得手足都快要麻木了,都沒有看見太醫們出來,這才悄悄從小徑回了長春宮。
德妃還沒有睡下,正在內殿中來回地踱步,見心腹宮女回來,立刻問道:“如何?”
宮女凍得說話都有些含糊不清:“奴婢看見好幾位太醫進了昭文殿,到現在都不曾出來。”
德妃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如此說來,皇上當真已經悄悄回宮了,還受了傷?”齊王如今還在圍場呢,這消息是他的心腹送回宮的,而齊王本人,還在那裡“侍奉父皇”,因為對外的說法,皇帝只是受了驚又扭傷了腳踝,所以要在圍場的行宮裡多休息幾日。
宮女回想了一下昭文殿四周的布置,低聲道:“奴婢瞧著,殿外的守衛不少,若是陛下不在宮中,原不必有這許多守衛的。”
德妃眉頭緊緊皺著:“那陛下傷勢究竟如何?”
這個宮女可就答不上來了,她也只看見太醫進去,並不能潛進殿內去看看皇帝的傷。但就憑太醫進去了就不再出來,只怕皇帝的傷勢是不輕的,絕非對外所說的受驚和扭傷。
德妃走到窗前,遠遠望著昭文殿所在的方向。齊王給她送來的消息,是說皇帝被一枝暗箭射在胸前,只是立刻就被侍衛和侍女圍了起來,他也並沒能看清楚。但以目前的情形來看,皇帝秘密回宮又召太醫,齊王的消息應該是準確的。
“究竟是什麼人意圖行刺陛下?”德妃只覺得心亂如麻。
她身邊另一名大宮女低聲道:“娘娘,如今當務之急,是要探明陛下究竟如何了。”
德妃一時沒有明白她的意思,轉頭瞧著她。那宮女走到殿門處仔細探看,見外頭確實並無什麼人,只有德妃和她們這兩名心腹宮女,便道:“娘娘,若是陛下萬一……那——儲位尚未立啊!”
德妃一驚,頓時緊緊攥起了雙手。晉王是中宮嫡出,無論她這個德妃如何受寵,都不是皇后,如此,齊王在出身上就天然地差了晉王一籌。倘若皇帝不及立遺詔便龍馭賓天,那晉王的確是比齊王更有繼位的資格。
“如今殿下們都在圍場,娘娘身在內宮,若能探明情況,或許便能掌握先機啊。”
“那要怎麼才能探明?”德妃煩躁起來。難道她不想去探明嗎?可是現在皇帝對外還說是在圍場行宮呢,難道她能硬闖昭文殿不成?
這下兩名宮女都沉默了。半晌,先頭出去探看的宮女才低聲道:“奴婢與宮中幾名侍衛相識,會想法子去試探幾句。”
“那就快去吧。”德妃在宮中多年,也在皇帝身邊的近衛和內侍里頗收服了幾個,無奈此刻皇帝平日裡常用的人都留在了圍場,現下昭文殿裡外的這些人裡頭,居然沒一個德妃能說得上話的,又是遇上這樣的大事,不由得心裡有些發慌。
那宮女才在殿內緩過來,便又轉身走了出去。德妃在內殿又走了幾步,便招手叫另一名心腹過來:“送個消息回府里,問問你們二舅老爺,如今該怎麼辦。”兒子遠在北山圍場,大哥是指望不著的——這會子陸敦販賣軍糧的事兒還沒抹平呢——也只能指望二弟了。
長春宮裡宮女內監們出入的消息,不過是片刻之後,就逐一傳到了昭文殿。
皇帝靠在窗下的窄榻上,嘴角噙著點若有若無的笑,聽內監回報完畢,便對旁邊的人道:“你說,德妃叫人送信回母家,是想做什麼呢?”
“奴婢不知。”榻邊的小杌子上坐著的,赫然是跟去了圍場服侍皇帝的李菡。此刻她穿著宮女的服飾,一隻右手上卻纏著白布,並用布帶吊在胸前。
“你不知?”皇帝呵呵笑了兩聲,“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朕赦你無罪就是。”
“奴婢委實不知。”李菡欠了欠身,“據奴婢想,德妃娘娘若是擔憂陛下傷重,也無非就是打發人回母家問問,如今該如何是好罷。”
皇帝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頭:“哦?居然不是意圖立刻逼宮,讓朕立齊王為太子嗎?”
李菡神色不動:“其實奴婢很想說這話,但德妃娘娘得陛下寵愛二十餘年,即以夫妻之情而言,也不會在此時此刻有這般大逆的念頭。但——”
“說下去。”皇帝越與李菡相處,就越覺得這女子有趣,老實說,他後宮的這許多嬪妃之中,還沒有一個能如李菡這般有趣的——說話絲毫不加掩飾,往往卻又有出人意料之語,若以“直言”而論,倒是極有乃父之風。
“德妃娘娘與陛下有情,茂鄉侯府卻未必。”德妃這時候想不到逼宮立儲,但茂鄉侯府會不會想到,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皇帝臉上淡淡的笑容消失了。他原本以為李菡會對德妃落井下石的時候,李菡卻說的是好話,可是好話之後,就是對茂鄉侯府冷酷的判定。且這判定因對德妃的“寬容”而格外合情合理,更令人對茂鄉侯府不得不起防範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