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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姨娘在旁邊用帕子按了按眼睛,唏噓道:“真是可憐,這千里迢迢的回了鄉卻無親無故,叫你們兄妹如何過活?”
顧老太太素不過問顧運則外頭的事,今日卻忽然要見呂良二人,孟素蓉便知道十之八九是白姨娘攛掇的,只不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便道:“老爺自然也會送他們些安家銀子,買幾畝田地,日子也可過得。”
白姨娘將嘴一撇:“太太是沒種過田的,不曉得種田的辛苦,單靠他們兄妹兩個能種得幾畝田?何況無依無靠的,即使買了田地,能不能守得住也未必哩。”
一席話說得顧老太太連連點頭:“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種田不知農事苦啊。”覷著眼看謝宛娘,“這樣水靈的小丫頭,哪裡做得來田裡的活計。”
白姨娘在旁笑道:“瞧著這丫頭是個伶俐的,嗓子又好,老太太不如把人留下來,陪您說話解悶也好,閒來唱個曲兒聽聽也好。”
顧老太太欣然,拉了謝宛娘的手笑道:“你可願意?”
孟素蓉不由得眉頭一皺,輕咳了一聲:“白氏不要胡亂說話,宛娘是良家子,如何能賣身?”
白姨娘卻笑道:“太太怎的也糊塗了?就是莊子上也有佃戶,有僱工,又不是個個都是咱們顧家的奴才。就說府裡頭的丫鬟們,也有簽了活契的,三年五年也就出去了。譬如老太太身邊那個山楂,不就是契滿了出去的?何況老太太不過是留宛娘說說話兒,又不是當真要做奴婢,也是看著他們兄妹無依的意思。兩人都留下來,到年紀長些各自成家的時候再出去,也積攢些身家,豈不是好呢?”
孟素蓉沉著臉道:“胡鬧!他們兄妹是要回家鄉去的。”
白姨娘一步不讓:“方才宛娘自己都說了,家裡也無甚能投靠的親人,既然離了家鄉都兩三年了,又何必非回去不可呢?”說著笑向謝宛娘道,“宛娘,你自己說,願不願留下來陪著我們老太太?說來自從山楂出去了,老太太身邊這個人還一直沒補上,你若頂了山楂的缺,月例也按一兩銀子算。”
謝宛娘跪在顧老太太腳邊,眼睛早將屋子裡都打量了一周。顧老太太的屋子不大,卻布置得十分精細,那些東西她許多都沒有見過,倒是有一對富貴牡丹的膽瓶,從前鎮上的王舉人家娶親時,在新媳婦的嫁妝里看見過類似的,據說是什麼官窯的,能值到二十兩銀子。
顧老太太身上穿的是軟緞繡花絲綿袷衣,手上一對泥鰍背的金鐲子,至少一隻也有二兩,頭上那枝壽字頭的鑲寶石簪子,她認不得是什麼寶石,可單看那手藝也知道價值不菲——若是能留在這裡,想必比到莊子上做粗活又好得多了,單是說月例就有一兩銀子,從前在呂家村,一畝田從年頭種到年尾,才有多少出息呢。
“宛娘若能陪著老太太,是宛娘的福氣。宛娘也會做些針線,定然盡心伺候老太太。”
顧老太太高興地將她拉起來:“好好好,你就陪著我罷,咱們娘兒們閒來無事,還能說幾句家鄉話呢。”
孟素蓉想不到來請安又請出了么蛾子,不由得有些頭疼:“母親,這事兒怕還要問過老爺罷?”
顧老太太翻了翻眼睛:“他自斷他的案子,我不過是收留個人罷了,未必還有罪了?我是他娘,有什麼不是叫他來與我說。”
白姨娘笑吟吟地看著,這時候上來拉起謝宛娘的手:“既是來陪老太太的,不如就叫她跟山藥一樣在耳房裡住下,我去瞧瞧還缺什麼不缺。”看顧老太太點了頭,便拉著謝宛娘就往外走,走出屋外才笑道,“我們老太太最是心軟慈善的,從不苛待丫鬟們,你只管放心住著就是。”
謝宛娘緊握著手,還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這樣好,白姨娘瞥了一眼她又驚又喜的神色,笑道:“說起來你們兄妹兩個也有趣,既是有冤情,為何不在家鄉告狀,反千里萬里的跑到湖廣來喊冤?”
謝宛娘不防她忽然問起這個,怔了一怔忙道:“因那人在當地頗有些勢力,我和哥哥才逃出來的。”
白姨娘貌似無心地道:“究竟是什麼人,居然這樣的強梁,竟沒有人管得了?便是知縣管不了,上頭還有知府呢,怎麼不去知府衙門裡喊冤?”
這不過是個藉口而已,謝宛娘和呂良商議之時也沒想到會有人這樣刨根問底,答起來不免就有些支吾,白姨娘聽了,越發認定了這裡頭有些事兒,打點精神,細細地問起謝宛娘家常來。
這些謝宛娘倒答得上來,只是一問一答說了半晌,白姨娘忽道:“這麼說你爹是衙役,怎麼也該在衙門裡認識些人的,如何就叫個鄉紳逼得背井離鄉了?”
謝宛娘一驚,才猛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白姨娘一句接一句的,聽起來問的都是日常小事兒,可是三繞兩繞,自己就忘了原先撒的謊是怎麼說的。
“那鄉紳他——他有親戚在京城裡做官……”謝宛娘勉強想出個藉口來,額上已經冒了細細的汗珠。
“是麼?做的是什麼官?”白姨娘並不放鬆,緊釘著又問。心裡卻激動起來,果然這事兒不簡單,牽扯到了京城裡的官員,哪裡會是小事呢?這樣的事兒,老爺卻從來不與她透一絲兒口風,只與太太說,當真是將自己當成那等無知村婦了。
外頭那些事兒她摸不著,這次這謝宛娘卻能留下來,總歸要細細的打聽打聽才好。須知有些事兒若不去打聽,便永遠都不知道。以後老爺的官只會越做越大,若是自己總是這樣一事不知,只怕見了老爺都不知該說些什麼了。聽說那些官家夫人們都懂些朝局官場之事,有時在衙門裡不好說的話,後宅里倒好說。這樣的風頭,總不能永遠叫太太占了去。她畢竟是正室,若是將來真生了兒子,自己總得要有一席之地才是。
白姨娘亂糟糟地想著,見謝宛娘支吾著答得有一句沒一句,臉都紅了,便笑著將話題轉了開去:“瞧瞧,這屋子可還滿意?”只要人在這裡,遲早總能套出話來的。
謝宛娘看看這屋子,因只是個耳房,著實小得很,可窗上用的是琉璃,屋子裡卻是半點都不暗淡。東西不多,可床上被褥用的都是嶄新的印花細棉布,呂家村里要家境殷實的人家給女兒置辦嫁妝才用得上呢。
“嘖嘖,瞧這衣裳,都舊了,也不怎麼合身。”白姨娘繞著謝宛娘轉了一圈,“一朵鮮花似的年紀,穿這樣衣裳怎麼成。太太如今事忙,一時也想不到,我的衣裳你穿不得,倒是我院子裡有個丫鬟身材跟你差不多,也是今年新做的秋衣,一會兒叫她送來給你換了。”
“怎麼好占姨奶奶屋裡姐姐的新衣裳……”謝宛娘連忙要推,白姨娘卻笑道:“不用這麼客氣,都是府里按季給丫鬟們做的,就跟山藥身上那套是一樣的,你瞧著可還喜歡?等過幾日,自然也要給你做的,到時候再還了她也是一樣的。”
謝宛娘想想山藥身上那身水綠色的繭綢襖,上頭還繡著蘭糙花,心裡一陣喜歡,低著頭不說話了。白姨娘明白她的意思,拉了她手笑道:“你只管用心伺候老太太,將來好處多著呢。”
第14章 庸人偏多事(下)
孟素蓉出了顧老太太的院子,臉色不大好看。錦眉疑惑地回望了一眼,低聲道:“老太太這是怎麼了,怎麼就看上呂家姑娘了?”因謝宛娘對外總說與呂良是兄妹,如今除了顧運則和孟素蓉之外,人人都以為她姓呂。
“哪是老太太看上的!”錦心早已經捉了空兒去跟山藥打聽過了,接口道,“是白姨娘攛掇的,說呂姑娘怎麼怎麼可憐,太太讓他們在家裡住下,可名不正言不順的,倒叫外頭說閒話,萬一傳得不好就壞了老爺的名聲,倒不如老太太出面把人攏在身邊,還落個慈善的好名聲。”
錦眉忍不住道:“她有這麼好心?沒準是跟柳姨娘一樣的心思吧?”
孟素蓉沉著臉:“未必。若真是怕老爺看上誰,該攛掇老太太把人送出去才是,沒有反留在家裡的道理。去跟山藥說,多聽著白氏跟呂姑娘說話,看看她們都說些什麼。”
錦眉錦心兩個都不知道呂良與謝宛娘的事兒,只知道並不像對外講的那麼簡單,卻不知道裡頭牽涉甚深,不由得都有些疑惑,卻又不好發問。孟素蓉也不與她們多說,只道:“這裡頭有些事兒,傳出去是要滅家的。”
錦心嚇了一跳:“難道白姨娘——”
孟素蓉也想不透白姨娘究竟是想要做什麼:“罷了,這事兒讓老爺去與她說罷。”免得事涉顧老太太,說輕說重,她這個做媳婦的都不好辦。
錦眉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回了房裡服侍孟素蓉歇下,才低聲道:“奴婢覺得,那呂姑娘……她若是懂事,當時就不該聽老太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