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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命婦紛紛下跪迎接,皇帝走過來,先親手扶了德妃,又笑命眾人免禮,才道:“好生熱鬧,都說什麼呢?”一眼看見桌上的核舟,不由好笑,“景泰怎的又把這個取出來了?”這東西由陸鎮送來之後,景泰公主沒少炫耀過。不過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景泰公主已經在宮中炫耀了一個遍,之後這幾年便極少取出來了。
景泰公主見皇帝來了,更是精神,笑道:“父皇怕不知道吧,平南侯夫人說她家中有一隻一模一樣的核舟呢。兒臣正等著平南侯夫人的侍女去取了來,好叫大家都看看。”
“果然?”皇帝也來了興致,“那朕也等著瞧瞧。”
顧嫣然低頭道:“臣婦已經命人去取,但願不是贗品,免得污了皇上龍目。”
皇帝這一來,命婦們便不如方才自在,連說話聲音都低了下來。德妃恐怕場面尷尬,便讓眾人都坐回殿中,喚了人上來歌舞,絲竹齊奏,卻也熱鬧。
顧嫣然仍舊在陳太夫人身邊坐下,先是低聲謝了陳太夫人,再抬眼往皇帝背後看了看,那兒站了個宮女,衣著卻與旁人不大一樣,垂頭立著,身姿端秀。這個人顧嫣然認識——李菡。
皇帝與德妃說了好一會兒話,又向潞國公太夫人這樣年長的命婦一一話過家常,外頭便有人來報:“平南侯夫人的侍女回來了。”
景泰公主早等得不耐煩了,聞言忙道:“可取到那‘一模一樣’的核舟了?”將一模一樣四個字咬得重重的。
早有內監自石綠手中接過匣子,打開來看了,方將裡頭的核舟取出,送到皇帝面前。滿殿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核舟上,離得遠的人看不見,但離得最近的幾席,尤其是德妃和景泰公主卻看得清清楚楚,這匣子裡的核舟,果然是與景泰公主那一枚一模一樣。
景泰公主猶自不肯相信,親自拿了水晶鏡往船艙里看去,卻在那茶盅里看見了清清楚楚一個“陳”字。
皇帝也拿了水晶鏡親自看了,目光中閃過一絲異樣,緩緩問道:“周夫人,此物是何處得來?”
顧嫣然忙起身道:“回陛下,此物是臣婦十歲時,父親尋來為臣婦做生辰之禮的。當時持此物者說,這核舟乃是他八年前在福建一村落廢墟之中拾來的。”
“胡說!”景泰公主頓時惱了,“這樣東西,村落之中豈能拾得來?”她以為顧嫣然是故意貶低這核舟來侮辱於她。
皇帝卻是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忽然道:“此物朕瞧著有趣,也難得湊成一對,周夫人可肯割愛?”
顧嫣然略一猶豫,便道:“能得陛下青眼,是此物的福氣。”
皇帝便大聲笑了起來,轉頭問景泰公主:“景泰這一個,肯不肯割愛讓給父皇呢?”
景泰公主噘了噘嘴,卻還是道:“父皇喜歡就拿去吧。”
皇帝笑笑,轉頭吩咐李菡:“去內庫取那對白玉鑲金的jú花簪來給周夫人。這般珍品,朕可不能白拿。”
顧嫣然連忙福身謝恩,景泰公主卻不悅起來:“父皇都沒有賞兒臣呢!”
皇帝笑著摸摸她的頭髮:“景泰去內庫里自己挑,喜歡什麼就拿什麼。”說罷,他將兩枚核舟親手袖了起來,站起身來,“回武英殿。”
第109章
雖然有皇帝來打了個圓場,但景泰公主搞的鬼把戲已經漏了底,德妃再怎麼從容自持,也不可能當真如同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談笑風生。在場命婦們都是機靈人,以陳太夫人為首,率先請辭:“臣婦年邁,著實不能久坐……”
德妃當然馬上答應,散了平明殿裡的宴會。才回自己宮中坐下,便見景泰公主高高興興捧了一頂鑲紅藍寶石的小花冠回來:“母妃看,好不好看?”
德妃把手一擺,宮女們流水一樣退了下去,才放下臉來:“你今日都做了些什麼!本宮真是平日裡太嬌縱你了,沒頭沒腦,不知所謂!”
景泰公主從來沒有挨過這樣的罵,頓時就要抹眼淚:“兒臣不過是捉弄她一下罷了。”
德妃氣得頭昏眼花:“今日是你母妃的壽辰!你倒好,變著法兒給本宮生事。若是做成了也就罷了,這樣愚蠢的局,當誰都看不出嗎?”越想越怒,“給本宮傳話下去,王姝不必再入宮了!”這樣的伴讀,既不懂得勸諫,又不會出個天衣無fèng的主意,要來做甚!
留在殿中伺候的只有德妃一個心腹大宮女,聞言猶豫片刻,還是低聲道:“娘娘,王家……”王尚書是得皇帝信任的,貶了王姝不要緊,可得顧著王家的顏面哪。
德妃是被顧頭不顧腚的女兒氣昏了頭,得心腹這麼一提醒,頭腦清醒了過來:“罷了,再送兩瓶御製的養骨膏過去,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骨頭還嫩,必得好生養著,免得日後落了病根反為不美。”在家裡多養些日子,就不必入宮了。橫豎公主年紀也不小,要開始著手擇婿,往後這伴讀也不需要了。
說到擇婿,德妃又開始頭疼。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哪知到了擇婿的時候才知道,無論誰家的女兒,都是要愁的。
本朝比前朝規矩鬆些,駙馬入仕雖不易,但也不像前朝一般,尚了公主就等於斷了前程。但即使如此,好些志存鴻鵠的男兒也不肯娶公主,蓋因尚主不比娶婦,簡直形同入贅,家中父母非但得不到兒媳孝敬,反而見了公主還要先行君臣之禮。如此一來,駙馬的人選實在難挑。
德妃從前是不在意的。一則女兒還小,慮不到那麼遠;二則自己位高權重,景泰公主也得皇帝寵愛,想要什麼樣的人家沒有?到了眼下真開始挑的時候才發現,一般有志氣有才華的臣子家中,若是不願娶公主,皇帝還真不能強逼。若是因尚主而失了一個未來的得力臣工,皇帝卻覺得不划算。而皇帝捨得的,德妃又看不上。
真是愁死人了。德妃看著眼前仍舊一臉倔強,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的景泰公主,恨得抬手摔了個茶盅:“回你自己宮裡去,沒有本宮的話,不許你再出宮!”
景泰公主猶自不服氣,被有眼色的宮女好歹勸了下去。德妃疲憊地往椅背上一靠,卸下了平日裡端莊自持的面具,苦笑:“景泰這般年紀了,還這樣糊塗,如何是好?”
心腹宮女只得道:“公主自幼嬌養,不曾經過風浪,自是天真單純些……”其實是單蠢,不過宮女怎敢說出來,少不得撿好聽的講,“將來即使出嫁,自有公主府,又不需應酬那些個公婆妯娌,其實也無須什麼心計。娘娘擇幾個老成嬤嬤身邊伺候也就是了。”找幾個有點心計的人出出主意,也就足夠了,誰讓她是金枝玉葉,天生的就比別人高貴呢。
德妃嘆了口氣。有些話,縱然是心腹也不好說的。宮女方才說的話,她難道不知?她愁的其實也不全是女兒糊塗,還有如今朝堂上的形勢。
陸鎮此次吃了大虧是不消說了,若不是皇帝仍舊派他去西北處置羯奴後續事,只怕人人都要說他失了聖心了。茂鄉侯府也就他一個有出息的,若是連他也失了聖心,整個茂鄉侯府就算是垮了。
可陸鎮也有信送回來。他雖然仍舊是西北主帥,皇帝卻另派了文官過去任招撫使。說是因為兩國邦交之事甚多,非文官不能主理,其實這個招撫使卻是分了西北主帥的權。因皇帝說了:邊關如今不比從前,兩國邦交,皆由招撫使決定。
邊關上的邦交,豈有不涉及軍隊的?但凡與邦交之事有關的,就交由招撫使決定,那招撫使的手,自然就能伸到軍隊裡了。故而陸鎮在西北呆著,頗有些不自在。
朝堂之中如今也漸漸起了變化,自打晉王有了兒子,仿佛底氣都足了似的,也開始領些差事。雖然瞧著不大起眼,可德妃瞧著卻有些隱隱的擔憂——說不大清楚究竟在擔憂什麼,只覺得一顆心總是微微提著,落不到實處似的。
德妃在宮中憂愁煩悶的時候,陸家女眷們已經回了茂鄉侯府。陸二太太到了自己院子裡,才對女兒道:“景泰公主今日又是鬧什麼?”
陸盈笑了笑,帶了幾分輕蔑:“母親又不是不知道,公主一向是這樣任性的。”命好,生為金枝玉葉,便是有任性的資格。
陸二太太也輕輕嗤了一聲:“你姑母這個女兒啊……半點你姑母的城府也沒有學到。”
“母親管她做什麼,倒是給父親寫封信的好。”陸盈無心談論景泰公主。
“寫信?”陸二太太有些莫名其妙,“不是前幾天才送了封信過去?”
“母親沒有覺得嗎?今日平南侯夫人拿出來的那隻核舟,女兒總覺得有些蹊蹺。她說自商販手中得來,而商販又是自福建村落廢墟中拾來的,女兒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