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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一個穿青緞比甲的大丫鬟從門口走進來,向屋裡一眾女學生們屈膝一禮,道:“公主駕臨,請姑娘們去門口接駕。”
“啊?”錢喻敏大為驚訝,“來得這麼快?”昨天晚上她才從父親那裡聽到消息呢,今天公主就來了?
孟瑾眉頭皺得更緊,想了想將顧嫣然推給錢喻敏:“幫我照看一下我表妹。”
顧嫣然明白她的意思,反而緊緊拉住了她的手:“表姐,我們是姐妹。”這個時候哪有讓孟瑾一個人對上景泰公主的?
錢喻敏小聲道:“你們先別急呀,都是來念書的,公主也不能不講理吧。”
事實證明,錢喻敏的話不對。
景泰公主和寧泰公主的車駕先後停在趣園門口,趣園裡的先生和學生連同僕役共計近百人,都恭恭敬敬等在園子裡。因來傳旨的內監說了,公主今日是來查看閨學的,並不是以學生身份來入學,因此大家只能拿出君臣之禮來接駕。
孟瑾帶著姐妹幾個特意往後站了站,錢喻敏很講義氣地站在她們前頭,可惜她個兒還沒有孟瑾高,只能把孟玫擋住罷了。
顧嫣然悄悄抬頭從人群fèng隙里看過去。兩輛公主車駕是一模一樣的,只是前頭那輛更為華麗,拉車的是兩匹毛色雪白的高頭大馬,身上的韁轡是鮮艷的朱紅色,陽光下極為亮眼。相形之下,後頭那輛車的一對黃驃馬就不那麼引人注目了,就連馬具看起來也是半新不舊。
“行禮。”內監尖聲一叫,眾人便都俯下身去。只聽馬車上悉悉索索響了一會兒,才有人帶笑說了一聲:“免禮。”眾人再抬頭時,兩輛馬車邊上就各站了兩位貴女。
從服飾上就能區別得出公主與伴讀。景泰公主穿著朱紅色繡銀蓮花的襦裙,頭挽高髻,插著鑲紅寶石的赤金小鳳釵,一動就有陽光被寶石折射出來,十分耀眼。德妃據說十分美貌,景泰公主不知是不是隨了母親,也生得明艷照人,只是眉梢上吊,看起來帶了幾分飛揚跋扈之態。將眾人掃了一眼,便對身邊的伴讀笑道:“人居然還不少呢,不過怎麼沒幾個眼熟的?”
她身邊的伴讀穿的是玫瑰紫的上襦,珍珠白繡薔薇花的裙子,年紀也只十三四歲,聽了景泰公主發問,便笑著說:“您平常常見的那幾位,都是在家裡自己請先生的。”
這一句話算是貶了一群人。錢喻敏從鼻子裡噴了一口氣,小聲道:“勢利眼,馬屁精。”
顧嫣然低聲問孟瑾:“那是哪家的姑娘?”
錢喻敏搶著回答:“是工部尚書的女兒,王姝。哼,不過是填房生的,自打選了伴讀,京城都快讓她橫著走了。”
顧嫣然對京城裡的人事不大清楚,但是這位王尚書的名字還是聽過的。王尚書諱仲魁,出身寒門,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到了殿試的時候,先帝不喜歡他的文章,嫌文采不夠,本想放在二甲的。是當時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看中了,說寒門子弟不易,先帝看在太子的面上,就點了他一個探花。
這位探花郎論本事還是真有一些的,在工部一直做得不錯。先帝駕崩之後,今上繼位,更加擢拔他。也是他運氣好,去年戶部尚書暴病,皇上將原工部尚書調至戶部接任,就將他提了上來。說起來他今年似乎還不到四十歲,已經做了一部尚書了,將來入閣看起來也就是一步之差,可謂前途無量。
王尚書能青雲至此,今上可是伯樂,故而王尚書對皇上那是一個忠心,素來是以皇上之喜為喜,以皇上之惡為惡,譬如說吧,皇上偏愛德妃,王家就與茂鄉侯府親近,更是把女兒送進宮做了景泰公主的伴讀。
錢喻敏是個百事通,小聲給顧嫣然指點著:“王尚書本來有個原配夫人,可惜生了個女兒就過世了。現在的夫人姓吳,是榜下捉婿,這王姝就是吳夫人生的,她還有一對雙胞胎弟弟,叫王琰王珏,跟她一樣討厭。”
顧嫣然也小聲問:“她弟弟你也認得?”
錢喻敏撇撇嘴:“我倒不認得,不過我哥哥跟他們在一個書院讀過書。”想了想又補充,“幸好現在人家是尚書公子了,回家自己請先生念書去了。”
雖然有公主在前頭,顧嫣然也忍不住想笑,勉強忍住了,悄悄打量一下王姝。跟景泰公主比,她頗像一片綠葉,雖然也算清秀,但站在景泰公主身邊就相形見絀了。顧嫣然不厚道地想:景泰公主挑中她做伴讀,會不會就是想讓王姝來做陪襯的?
她們在後頭竊竊私語,前頭景泰公主已經跟閨學裡的先生們說了幾句話:“本宮今日只是來看一看,諸位先生們不必多禮,自便就是了。”
既然說自便,那就是先生學生都該回去上課才是,眾人巴不得她這一聲兒,漸漸就要散去。孟瑾拉著妹妹們轉身要走,就聽後頭景泰公主叫道:“穿藍衣裳的那幾個,站著!”
今日為了來上學,孟瑾四人特地穿了差不多顏色的湖藍衣裙,在家裡瞧著清慡,到了書院人堆裡頭就有些顯眼了,被景泰公主一眼看見,抬著下巴道:“你們是誰家的?”
王姝在旁邊道:“高個兒的那個是孟祭酒的大孫女,其餘三個……聽說孟祭酒有兩個孫女,那兩個卻不知道是誰。”
“哦?”景泰公主笑了起來,慢悠悠地就踱步過來,“原來是孟祭酒的孫女,那前些日子剛被父皇斥責過的孟節,是你們什麼人哪?”
被人當面叫了父親的名諱,孟瑾心裡一團火燒似的,偏偏景泰公主是君,呼臣下的名字雖然不怎麼禮貌,卻也是可以的,孟瑾也只能低了頭道:“回公主的話,是家父。”
“我說呢……”景泰公主皮笑肉不笑地打量著孟瑾,“瞧著也像。這幾個又是誰?”
孟瑾忍著氣道:“這是臣女的小妹,這是臣女的表妹。”
景泰公主嘖了一聲,目光小刀子似的在四人身上臉上都颳了一遍,才笑道:“孟節罷了官,家裡用度只怕是緊了吧?來上學也不知道做幾件好行頭,這樣窮酸,可不是給閨學抹黑呢?”
孟家當然遠不到吃緊的程度,只是孟瑾素來不尚華麗,孟玫還小也不宜打扮。至於顧家姐妹,卻是孟素蓉要在顧老太太面前做出個銀錢吃緊的樣子來,再說也要看著孟瑾的裝束,故而今日都十分素樸。誰知道景泰公主就揪著不放,索性貶起孟家來了。
孟瑾就是泥人兒也有個土性子,低頭站著,腰背卻挺得筆直,淡淡道:“閨學裡是教文育德之處,並非教人爭奇鬥妍的,先生們非淺薄之人,必不以衣飾為重。”
這就是暗諷景泰公主以衣取人,乃是淺薄之輩了。景泰公主頓時吊起了眉毛:“掌嘴!”她身後兩個宮女立刻就要上來。
孟瑾猛地抬起頭盯著景泰公主:“公主前來閨學,無故責打臣女,是何道理?”
景泰公主一聲冷笑:“本宮說打那就是要打,跟你講什麼道理!”
她身邊的宮女已經走到孟瑾面前,抬手就打。孟瑾一把將她的手擋開,拔下頭上的簪子,將簪尖頂在自己咽喉上,冷笑道:“孟家清白之女,不受無辜之辱,公主若能說出為何責打臣女,臣女領罰,若是只為公主解氣,臣女血濺於此,豈不是更能讓公主出氣?”
誰也沒想到孟瑾居然如此強硬,連景泰公主也嚇了一跳,色厲內荏地道:“你敢!”
孟瑾的回答是將簪子往裡一送,白皙的肌膚深陷進去,仿佛已經滲了血。兩名宮女頓時沒了主意,回頭去看景泰公主。這打個臣子之女也就罷了,以公主之尊,頂多事後被皇帝斥責幾句,就是道歉都不必的。可是倘若逼死了人,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且不說孟老太爺還任著祭酒之職,單說孟節雖被貶官,卻並沒貶成白身,孟瑾正經還是官家小姐。堂堂公主無故逼死官家女,說出去不必御史彈劾,皇上的臉面也沒了。
景泰公主這會兒是騎虎難下,周圍連學生帶先生都被驚住了,正在躊躇,就聽後面有人細聲細氣地道:“皇姐,孟姑娘也是無心之言,縱有得罪之處,皇姐寬宏大量就算了吧。”
說話的正是寧泰公主。她不如景泰公主美艷,卻是清秀可人,尤其兩彎眉毛新月似的,隨時都像在笑。穿一身杏黃色襦裙,裙角繡著大片的紫藤花,陽光下瞧著清慡動人。
這話算是給景泰公主遞了台階,景泰公主順勢哼了一聲:“既然你說情,那就罷了,走,進去瞧瞧裡面是個什麼樣子。”扭頭帶著王姝走了。
寧泰公主向孟瑾等人笑了笑,跟著進去了。她身邊的伴讀倒是走了幾步,回頭來對孟瑾悄悄挑了挑拇指。這伴讀比寧泰公主還要大一點兒,瞧著總有十四五歲了,身材高挑,膚色微黑,穿了一身近似胡服的裝束,走路的步子都比一般女孩兒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