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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志,莫不如就答應了他,若是當真有造化,也是老天有眼。”孟素蓉卻另有想法,“若是我們不應,強將他圈在莊子上,只怕他鬧到別處去,反而不好。”呂良樸實忠厚,孟素蓉倒頗喜歡他,這事若鬧出去,只怕呂良二人保不住性命;再則若被人知道這二人向顧運則告發陸鎮,無論顧運則接不接這狀子,都是麻煩。
顧運則皺起眉頭:“若是將他薦到西北軍中去,只怕還要托岳父那邊……”他畢竟為官日淺,與武將處全搭不上關係,若是不薦,叫呂良自己去投軍,恐怕籍貫被人一翻查,就要先露了餡兒。
“此事若被舅兄知曉,恐怕他……” 孟節梗直,若是知道陸鎮竟殺民冒功,恐怕無論有無證據,都非要參一本不可,尤其他剛進了都察院,御史又有風聞奏事之權。
孟素蓉也有些舉棋不定,最終還是道:“只告訴爹爹罷,大哥那裡,且壓著莫說。倒是呂良走後,謝宛娘要好生安置了才是,免得小姑娘年輕不知事,一個不慎走漏了消息反為不美。”
顧運則嘆道:“這女人家的事,你瞧著安置就好。也莫要太過憂心,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切切顧著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兒。”
說到腹中胎兒,孟素蓉就忍不住微微帶上了笑意,低頭輕撫自己小腹:“這孩子鬧人,都出了三個月了,還是時時的想吐,比懷嫣兒的時候難過多了。”
顧運則笑道:“這樣說來,多半是個男孩兒才這樣頑皮呢。”他也是盼著孟素蓉能生個兒子的,兒子麼,哪裡有嫌多的呢?何況顧浩然畢竟是庶出,家裡沒個嫡子,在外頭也不好看相。
夫妻兩人歪在榻上說了幾句話,就聽外頭有些亂,似乎是看門的小丫鬟在攔著誰,接著便聽白姨娘軟綿綿的聲音道:“太太,外頭戲唱完了,老太太去歇著了,戲班子那邊,老太太問太太怎麼安排?”一徑說著話,一徑居然自己打帘子就進來了。
錦眉去小院裡替呂良二人收拾,錦心去廚房瞧著準備晚宴,只叫小丫鬟守了門。白姨娘打著顧老太太的旗號過來,不等小丫鬟通報就往裡走,小丫鬟年紀小,攔都攔不住,又顧慮著老爺在屋裡,不敢放開高聲,竟就讓白姨娘這麼直通通地闖了進來。
做姨娘的,到了主母屋裡不等丫鬟通報就往裡硬闖,這哪裡是把主母放在眼中的樣子?孟素蓉心裡著惱,臉上雖不顯,卻坐直了身體。
白姨娘一頭扎進來,見顧運則果然在房裡,頓時心裡就酸溜溜的,面上卻堆起笑容,盈盈地福身下去:“老爺,老太太正問著您呢,原當您還在書房,原來是在太太這裡。”
顧運則微微皺了皺眉:“太太房裡,你怎麼也不等丫鬟通報一聲就進來?”
白姨娘心想若是通報了,只怕孟素蓉一句歇下了就將她打發了出去,哪裡還得進來呢?她是瞅著顧運則進了孟素蓉房裡才忙忙過來的,自打孟素蓉有了身孕,顧運則到她房裡倒更勤了,這可算什麼呢?
“妾方才來了一回,大姑娘說太太歇下了。”白姨娘眼睛若有所指地往孟素蓉身上一轉,臉上微微露出點委屈的神色,“妾也是怕戲班子的人放在那裡有什麼不規矩的事,所以急著來問問太太,太太早示下了,妾也好早些回去跟老太太回話。”
她把顧老太太搬出來,顧運則也不好再說什麼,看了一眼孟素蓉道:“老太太若還想再聽戲,就讓他們多留一日,若不想聽了,讓管家給了銀子送出去就是。老太太聽了半日戲也累了,你回去好生伺候著,晚上還要賞月呢。”
白姨娘拿帕子掩了嘴,軟綿綿地笑著道:“老爺說的是,老太太方才也說累呢,又說老爺孝順,還特地叫了戲班子來,正在翻箱倒櫃,要找點好東西出來賞給老爺呢。”
孟素蓉聽她的意思,無非是要借著話頭把顧運則拉到顧老太太處去,便淡淡一笑:“白姨娘,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老爺為的是孝順,哪裡是為了老太太的東西?老太太看了半日戲也累了,你該勸著歇一會兒晚上好賞月,怎麼還看著老太太翻箱倒櫃的勞累呢?”
顧運則也覺得不該讓顧老太太這麼折騰,何況顧老太太能有什麼東西,白姨娘這樣的嚷嚷,到時候顧老太太拿不出什麼好東西,沒的叫家裡下人們偷笑,當下便微微沉了臉道:“太太說的是,你多勸著老太太些,別讓她勞累了。”
白姨娘不防顧運則也這麼說,不由得怔了一怔。錦心恰好從前頭回來,進門就聽見白姨娘在裡頭,忙借著顧運則的話頭上來道:“太太,廚房都備好了,一掌燈就能開席。”
孟素蓉順勢瞄了一眼沙漏:“也不早了,白姨娘回去伺候老太太歇一會兒罷。”
錦心忙接口道:“奴婢送姨娘出去。”
白姨娘看顧運則坐得穩穩的,手下不由得把條帕子扭了又扭,只得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皮笑肉不笑地向錦心道:“怎麼敢勞煩錦心姑娘,如今太太身子貴重,錦心姑娘也該好生守著太太才是。還有錦眉,都去了哪裡,怎麼屋裡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老爺太太在那裡,若是要茶要水的,難道還讓老爺自己勞動不成?”
錦心也回了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多謝姨娘教誨,奴婢們都是遵照老爺太太的吩咐做事,就不勞姨娘操心了。”
白姨娘撇了撇嘴:“有什麼事還大過太太的身孕了?錦眉是太太身邊最得用的,難道不知道這個理兒?”她打發小丫鬟去問了班主,才知道呂良和謝宛娘已經離了戲班,要在顧府里先落下腳來,頓時就覺得心裡仿佛有貓抓一般不自在。
她倒不是柳姨娘,只會往那風花雪月的地方去想,卻是覺得這事兒並不像班主說的那般簡單。若說是來喊冤遞狀子的,為何不到衙門裡去?顧運則不是那等“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的昏官,治下不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也算得上清明,何至於要兩個戲子混到家裡來喊冤?只可恨顧運則外頭的事兒從來不與她和顧老太太說,倒是總會與孟素蓉商議。
“姨娘——”跟著她的丫鬟藤黃窺著她的神色,“太太如今有身孕,老爺也要格外看重些,姨娘何必去碰釘子呢?”她雖是孟素蓉買來的,但畢竟是分在顧浩然名下的丫鬟,將來前程也少不了在白姨娘這一支上,若是白姨娘跟孟素蓉真鬧得水火不容,只苦了她們這些做下人的。
“你懂什麼。”白姨娘呵斥了一句,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孟素蓉論容貌身段遠不如她,又不得顧老太太歡心,可仍能在這院子裡坐得穩穩的,若是將來再生了兒子,哪裡還有她的位置?若是她也能多知道些顧運則在外頭的事,也能像孟素蓉一般與他商議這些事兒,出出主意,那該多好?只是這些話可不能與藤黃說,畢竟這些丫頭們的身契都捏在孟素蓉手上,哪裡會真心向著她呢?什麼時候,她手裡也能捏幾個丫頭的身契,那時才算是自己的心腹呢……
第13章 庸人偏多事(上)
“母親要見那兄妹兩個?”孟素蓉有些驚訝地看著顧老太太。
顧老太太正端著盅子喝紅棗茶,聞言點了點頭:“聽說也是兩個苦命的,又是福州人,既是鄉里鄉親的,叫來我瞧瞧,難道還有什麼不行的?”
孟素蓉有些無話可說。說起來這並沒有什麼不行的,反倒是老太太慈悲才會如此,若呂良和謝宛娘不是有那樣的身世內情,見也就見了。
“這都是老爺在外頭的事……”
“既是老爺外頭的事,怎麼太太倒把人留在家裡住呢?”白姨娘替顧老太太捶著肩,笑盈盈地接口道,“太太能把人留在家裡,怎麼老太太倒不能見了呢?”
“是啊。”顧老太太從茶盅上頭瞥了孟素蓉一眼,“莫非我這老婆子還見不得人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孟素蓉還能說什麼,只得叫錦眉去帶兩人過來,給顧老太太見禮。呂良是老實頭,知道是來見顧大人的母親,當下跪下去結結實實磕了個頭,倒惹得顧老太太連忙叫拉起來,又把謝宛娘叫過來仔細看了看,問了身世。
謝宛娘自然照著從前的話說了幾句,顧老太太便嘆道:“怎的這樣命苦?這些仗勢欺人的惡霸真是到處都有。”想當年她帶著兒子守寡時也沒少受人欺負,還是顧運則爭氣,考中了秀才之後才無人再敢生事,此時倒不由得有些真同情起來,拉了謝宛娘的手道,“生得這樣好模樣,水靈靈的小姑娘家,倒吃了這些苦頭。如今父母都沒了,你們兄妹兩個,回了鄉可還有親戚投奔?”
謝宛娘心裡一動,順著顧老太太的腿就跪了下去,垂淚道:“父母都過世了,只我跟哥哥相依為命,縱然家鄉還有幾個遠親,也是指望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