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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絹輕輕嘆了口氣:“表妹真是實心。這樣也好,也省得跟我似的,想得多,難受也多。橫豎咱們這些庶出的,總是比別人命苦。”
這話倒有些引起顧怡然的共鳴,也輕輕嘆了口氣。韓絹聽她嘆氣,越發說起來:“表妹你方才也瞧見了。我在姐姐面前,那真是俯首帖耳,事事都順著她,就只一句話說得不合她心意,便這樣給我難堪。說來說去,只怪我沒投生到太太肚裡。這在娘家時倒也罷了,最怕的,就是將來沒個下場。表妹跟我一樣是庶出,定然也知道這些苦處的。”
顧怡然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太太對我也算寬厚了,姐姐也並不……”顧嫣然跟韓綺比起來可是好得多了。
“這些都是小事。”韓絹輕輕掐了她一下,“你不懂。咱們女兒家,最怕的就是沒一樁好親事。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表妹你也別覺得我不知羞,沒幾年你就大了,這是終身大事,若只顧著怕羞耽擱了,到時後悔來不及。”
顧怡然還真覺得有些害臊,勉強道:“這是爹娘做主的事兒,我們如何過問得。”
“可不就是因著這個麼。”韓絹冷笑一聲,“這事兒都是太太做主,咱們不是太太肚子裡爬出來的,如何會上心?我家太太——表妹你只看姐姐如何對我,就知道太太的意思了。至於姨母,平日對你還算寬厚,可這親事上頭,可曾多替你操心?嫣表姐的親事這樣早就定了,你呢?”
“我年紀還小……”
韓絹嘆了口氣,眼瞧著前頭已經到了正房,便拍了拍顧怡然的手道:“一年小,二年大,總之表妹你自己也要多個心眼才是。罷了,你年紀還小也是真的,且看後頭兩年罷,若姨母當真對你好,這親事也就這幾年就該操持起來了。”說罷,閉口不再談此事,挽著滿心亂糟糟的顧怡然上了台階……
孟瑾回門之後,孟家便再無什麼大事了。時間過得快,轉眼又進了臘月,到了祭灶前一日,孟素蓉收拾東西,帶著柳姨娘和三個兒女,被顧運則接回了顧家的宅子。
顧老太太足足被憋了半年,一見孟素蓉,頗想把一肚子火氣都倒出來。孟素蓉卻是淡淡的,帶了兒女們行過禮,一句話都不多說,轉身便走。顧老太太一肚子話被憋在胸口,氣得拿手指著孟素蓉背影道:“這,這成什麼體統!”
一旁的白姨娘被顧運則訓斥過,叫她好生勸著顧老太太,不許再生事,否則就不許顧浩然再來見她,免得她教壞了孩子。白姨娘發覺顧運則不如從前待她溫和,孟素蓉也不如從前好脾氣,自己只剩下一個兒子可以指望,對顧運則的威脅不由得戰戰兢兢。此時見顧老太太又要發脾氣,連忙上前替她順著氣,小聲道:“老太太,就為了老爺的前程……”
顧老太太一凜,硬生生把那口氣憋回去了。
如此一來,孟素蓉不必如從前一般顧全禮數,顧家倒安生了許多,順利過了年,進了正月里。
因著去年正月里太后病了,京城裡花燈也不曾好生放,皇帝便發了話,今年正月,宮中也要扎幾處燈山出來,一則給百姓們觀看,二則也為已故太后祈來世之福。
有了這句話,京城各家的燈自然加意精工細制,且多半都與蓮花、觀音之類有關,尚未到正月十五,花燈已經掛滿了各家門口。
到了十五那日,京城之中真是火樹銀花,金吾不禁。皇帝帶著幾個高位妃嬪,連同兒女們一起,也到得勝門城牆上觀看花燈,見下頭人流如織,燈明如晝,自己也覺得盛世太平氣象,十分欣喜。
只是這欣喜才起了個頭,便有個內監上來,在皇帝耳邊壓低著聲道:“皇上,西北有緊急軍報。”
軍報雖多,但敢在這樣時候來打擾皇帝的,必然是重中之重。皇帝心裡咯噔一聲,面上強做無事,只讓妃嬪兒女們繼續觀燈,自己帶了貼身內監,悄悄回了宮中,便見幾位閣老尚書俱在,個個面色肅然,便知道不好:“是什麼軍報?”
軍報是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原來是數日之前,西北的羯奴偷襲邊關大營,燒掉了一處糧庫,裡頭裝著年前剛剛送去的一萬餘石糧糙。
這樣的天氣,西北風寒如刀,別說斷糧,就是每日裡減了飲食,軍士們都受不得。這會兒一萬多石糧米被燒光,軍中尚未大亂,已然算是將領治軍有方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皇帝氣得雙手亂戰。跟羯奴打了這些年的仗,每年花在軍隊上的銀餉和糧米不是小數,回回撥銀撥糧,戶部都要跟兵部打一場仗似的,這會兒剛送去的一萬多石糧就沒了,簡直是要人的命!
吏部尚書先就道:“這是治軍將領之疏忽,燒盡糧糙軍心必亂,乃是大罪!西北軍中駐守糧倉的是哪位將領?理當立刻就地解職,斬首示眾。至不濟,也要押往京中議罪。”
兵部尚書冷冷道:“治罪固然要治,但眼下迫在眉睫卻是籌糧。若是不管糧糙只管治罪,那沒等罪治下去,軍心就要亂了。”
吏部尚書也冷笑道:“這話說得好笑。籌糧?年前戶部為籌這一萬多石糧米費了多大工夫,鄭尚書不知?這會子叫戶部給你變出糧糙來不成?”轉向皇帝道,“依微臣之見,理當責令西北軍出擊,自敵軍中劫糧回來。”
“簡直胡說八道!”兵部尚書鄭紜雖五十多歲了,卻是中氣十足,“去敵軍中劫糧?嚴尚書真是紙上談兵!羯奴若有一萬多石糧糙,他們也不必侵邊了。何況勝敗也是兵家常事,這時候軍中眼看就要斷糧,朝廷卻下旨讓軍士們自己去敵軍中劫糧,可想過會寒了軍士們的心?”
吏部尚書對他怒目相視:“好一個勝敗乃兵家常事,若如此說,邊關只管吃敗仗,將領只消一句‘勝敗乃兵家常事’,便可敷衍過去了?”
皇帝被他們吵得頭疼,沉著臉擺了擺手道:“如此爭論,幾時是個頭?”
方閣老輕輕咳嗽了一聲,溫聲道:“陛下,臣以為,此時此刻,還當先籌糧最為要緊。至於定罪之事,大可稍後再議。”
戶部尚書苦著臉道:“陛下,不是臣推搪,這會子哪裡有一萬多石糧食拿出來?”
皇帝也覺頭疼無比,按了按太陽穴才道:“湖廣為魚米之鄉,就著撥湖廣之地官倉之糧去西北。朕知道湖廣之地水路眾多,想來運糧也方便些,待到了四川再改走陸路。”轉身便看向牆上懸掛的一幅輿圖,“來來,先看看哪些糧倉方便上船,在何處集合。”
戶部尚書臉色不大好看,遲疑著沒動。皇帝眉頭一皺:“怎麼?”
“皇上——”方閣老臉色也有些尷尬,“那輿圖,那輿圖是做不得準的……”
“什麼?”皇帝頗為驚訝,“做不得准?”
方閣老微微低下了頭:“此輿圖還是前朝舊制,百餘年間,河道頗有改換,有些地方前朝或許通暢,如今卻已泥淤不能行……若依此輿圖制定運糧之路線,怕是……”從前時間沒那麼緊迫,縱然有些地方水道不能通行了,無非是另想辦法換小船或乾脆用車拉,橫豎都會慮及途中耽擱的時間。但這會兒皇帝要較起真來,非讓儘快把糧運往西北邊關,那便不成了……
“這輿圖——”皇帝轉頭看著那繪得十分精緻的、幾乎鋪滿了整面牆壁的輿圖,心裡憋了口氣,“有幾處不准?”
眾人默然片刻,還是方閣老答道:“別處倒也罷了,只是江南水道十分複雜,怕是——”
什麼別處罷了,分明是許多地方不准。皇帝一口氣就憋在胸口:“這樣的輿圖,還掛在此處做甚!”畫得這麼大這麼精緻,原來竟是個不準的!
皇帝一怒,大臣們呼啦啦跪倒一片,半晌,才聽有人低聲道:“陛下,湖廣一帶的水道,或許——有較為準確的輿圖。”
“在哪裡?”皇帝疑惑地低頭去看。
說話之人是李閣老。這內閣之中幾位閣老,李閣老年紀最大,卻是個不愛出頭的。他家世薄,不過是因為先帝喜歡他穩重,這才一步步熬上來的。偏他與前些年出事的御史李檀同宗,故而李檀出事之後,李閣老就更不願說話了。所謂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每日只是聽著別人說話,點頭而已。
此時此刻,偏偏卻是他說了這話,皇帝不免就有些不大相信。
“在同文館。”李閣老仍舊慢悠悠地道,“臣知道同文館自數年前就在測繪新輿圖,說不定此刻湖廣一帶的輿圖已然繪好,臣想,不如宣人來問一問。”
“宣什麼!”皇帝迅速下了決定,“朕這就親自過去瞧瞧。”這會兒宣人,等人來了,問出來當真繪好了新輿圖,再去同文館看,那已經就要耗到明天早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