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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說得輕描淡寫的,但顧嫣然想起他身上的舊傷,哪裡能不知道戰場的危險?心裡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皇上難道不知道你和茂鄉侯府不和,怎能這樣派遣?”
“噓——”周鴻將她抱在懷裡,壓低聲音,“這些話萬不可說到外頭去。用我,是許將軍薦的,原想送我一份功勞的,誰知道——聖心難測,說這些也無用,少不得我自己仔細了。說來,沙場殺敵,報國效主,原也是做武將的本份……”
顧嫣然哭著道:“這些我都曉得,你盡本份,我原也不敢攔著,只是好歹想著家裡還有人等你回來,定要自己保重……”
周鴻被她哭得心裡酸軟,抱著她輕輕哄了許久,才將人哄得不再哭泣,叫了丫鬟傳上簡單的飯食來,兩人用了飯,顧嫣然就要忙著給他收拾行李。周鴻是上過戰場的人,有經驗,指點著她收拾了些東西,好歹哄著人睡下了,自己回廂房忙活了一會兒,便悄悄出來,連知暖都不叫,獨自挑著燈去了後面珂軒。
如今謝宛娘快要臨盆,更是嬌氣,齊媽媽每每深夜還要起來看看她,故而此時還沒睡下,見是周鴻來了,連忙迎出來將他接進自己房裡,問道:“少爺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周鴻問了她幾句謝宛娘的身孕:“嫣然沒經驗,這件事,請穩婆也好,挑辱娘也好,都要媽媽做主了。”
齊媽媽忙道:“少爺放心,謝姨娘著落在我身上,若有個差錯,只管問我。”
周鴻點了點頭,斟酌著將去西北的事講了。齊媽媽心裡雖然不舍,但知道他從前也上過戰場,只道:“少爺務必珍重,身邊也該帶個人伺候才是。”
“元寶就很好。”周鴻猶豫一下,還是道,“此次去西北,怕是比從前要難些……”從懷裡拿出幾樣東西來,“倘若我回不來——”
齊媽媽的臉唰地就白了:“少爺怎麼說這樣喪氣話?從前在西北好幾年,不也是沒事麼?”
周鴻不想對她講明白有個與你政見不合的上司是多危險的事,只道:“媽媽,打仗這事兒,本就是刀頭上舔血的事,誰也不敢說自己上了戰場就能活著回來。我也不是說不吉利的話,只是防個萬一。”
齊媽媽頓時眼淚嘩嘩就要往下流,想想這樣不吉利,連忙把眼淚又擦了道:“少爺有什麼話只管吩咐,只是萬不可再說這樣喪氣話了。”
周鴻苦笑了一下,將幾張銀票先遞給她:“這是三千兩銀票,倘若我回不來,謝氏和孩子都要交給你,先將她們撿個妥當的地方安置下來,若有什麼事,可以去許府遞個話。周家長房分得的家產,都是周家的,我並不想多求。”
齊媽媽覺得不大對勁:“少爺,那少奶奶呢?”
周鴻慢慢又遞出一張紙:“這是一封放妻書。”
“放妻——”齊媽媽臉色變得比剛才還要白,“少爺這是什麼意思?這次西北的戰事,怎麼就至於……”
周鴻輕輕點了點頭,緩緩地說:“從前我是孤身一人,是死是活都沒什麼牽掛要,可如今不同了——少奶奶年紀小,媽媽也知道,我們甚至尚未圓房,更不用說子嗣了。倘若我回不來,少奶奶這樣的年紀,難道還要讓她一輩子都守著麼?所以,倘若我沒有回來,媽媽就將這封放妻書給少奶奶,讓她帶著所有的嫁妝回娘家去,另尋良配。媽媽千萬記得,若是二房要叫少奶奶守著,又想給她過繼子嗣,你必須拿這放妻書出來,放少奶奶回娘家!切記!若是讓少奶奶落到二房手裡,我死都不能瞑目!”
周鴻是正月二十三出發的,他一走,顧嫣然就覺得這小山居仿佛突然空了。明明日子是一天暖似一天,她卻總覺得屋子裡怪冷的。
不過,她卻閒不下來。正月末,她去了一趟分得的兩個莊子上看了看。這兩個莊子離得極近,若不是中間有條河,河邊上還有幾塊田地是有主的,其實就是連成了一片的,且都靠著山,有一半都是山林。
顧嫣然親自上山去看過,那山林中有許多桃花杏花,甚至還有些桂花樹。因著是主子們去消夏避暑的地方,莊子上處處可見花木,頗有些花本就是可用來制胭脂香粉的,莊子上的人,也有好些是侍弄花木的好手,遠強於種莊稼。
有了這幾項便利,顧嫣然就索性照著自己想的,召來了莊頭,議起在莊子上種花供鋪子裡做脂粉的事兒。
有一個莊子上的莊頭,姓吳,本人就是蒔弄花木的好手,從前就曾向侯夫人提過建議,將莊子上的花木賣出去,侯夫人卻沒聽進去。這莊子上沒甚大出產,只供主子們偶爾來住一住,莊頭也沒有什麼實惠,心裡也有些想頭,便偷著弄弄,賺幾個小錢貼補自家。如今一聽少奶奶也提出這想法,更許了他年底若做得好,便按比例給他發花紅,他自然雄心勃勃,拍著胸脯保證好好干。
另一個莊頭卻是侯夫人的心腹,留下來看風向的,一聽顧嫣然的提議,便推三阻四。顧嫣然也不與他多說,問清了他的家人都不在這個莊子上,便歸還他的身契,給他五十兩銀子放了他自由身,叫吳莊頭兼管了這兩個莊子。橫豎中間不過隔一條河,近得很。
少奶奶這樣雷霆手段,就有人還想反對也不敢吭聲了。吳莊頭家裡幾輩子都在本地,論根基比別人都厚些,有他坐鎮,那些人也翻不出大風浪來。
顧嫣然在莊子上呆了兩天,才坐馬車回了京城。才一進小山居,石綠就一頭汗地過來:“少奶奶,珂軒那邊發動了!”
顧嫣然也嚇了一跳:“幾時發動的?不是說還有幾日麼?”
石綠擦著汗道:“說是那麼說,可齊媽媽說了,這頭胎是說不準的——今兒一早就發動了,不過少奶奶放心,請來的穩婆看了,說謝姨娘這身子是好生養的,只是補得略有些過,孩子有大,是以困難些。”
“我去瞧瞧。”顧嫣然到底是主母,這關係脫不開,縱然心裡不喜歡,也還是去了珂軒。
才到珂軒外頭,就聽見謝宛娘叫得驚天動地,裡頭穩婆滿頭是汗地道:“姨娘省著些力氣生孩子罷,這女人生孩子,都是如此的……”
齊媽媽從產房裡出來,一見顧嫣然來了,唬了一跳:“少奶奶怎麼過來了?可別嚇著!姨娘因是頭胎,才生得艱難些,並不要緊的。”
顧嫣然聽著裡頭的哭叫聲,只覺得心驚肉跳:“她,她怎麼叫得這樣——”
齊媽媽皺了皺眉:“姨娘也是沒經過,所以有些怕……”其實她是覺得謝宛娘實在太嬌氣,才一開始疼就連哭帶叫,穩婆讓她攢著點力氣到生的時候用力,她也不聽。若不是她身子結實,這樣哭嚎哭到沒有力氣,真生的時候還麻煩了呢!
顧嫣然是真被謝宛娘嚇著了:“生孩子是這樣……”
齊媽媽忙道:“少奶奶可別被嚇著,這也分人,姨娘是有些沉不住氣罷了。”轉頭就叫丹青,“快扶少奶奶出去,這兒有我呢。血房到底不乾淨,少奶奶可別進去。”
丹青也嚇得不輕,連忙扶了顧嫣然出去,卻又不敢走遠,只得到下房先坐著等。等了有一個時辰,只聽產房裡哇地一聲,穩婆出來連聲道喜:“恭喜少奶奶,是位小少爺呢!”
齊媽媽本想出來攔著她,卻是忙著照顧謝宛娘,一下子沒攔住,聽穩婆在外頭喜氣洋洋的大聲報喜,暗叫不妙,連忙趕出來,果然見顧嫣然眉目間帶著些鬱氣,只勉強笑了笑,吩咐丹青打賞穩婆。穩婆也是人精子,看出少奶奶臉色不好,不敢多說,接了打賞就忙忙走了。
顧嫣然在園子裡站了片刻,終究是不大有心情進去,只對齊媽媽道:“這些事兒我不懂,有勞媽媽好好照顧哥兒和謝姨娘,有什麼缺的,只管來說。”
齊媽媽喏喏連聲,又道:“如今少爺在邊關打仗呢,家裡只少奶奶自己,未免也太勞累了。姨娘生的時候吃了些苦頭,身子也要好生養養,依奴婢看,這洗三禮就免了吧。就是滿月——如今京城裡多事之秋,少爺臨走前也囑咐過萬事穩妥為上,莫要太招搖了——請幾個親戚來坐坐也就是了。少奶奶說可好?”
顧嫣然略微有些出乎意料地看了看齊媽媽。前一陣子她就覺得齊媽媽對她的態度格外恭敬親熱,本也沒放在心上,只當是齊媽媽為了周鴻愛屋及烏。只是謝宛娘這孩子是周鴻的骨肉,又是長子,洗三禮免了還罷了,若是滿月都不做,似乎也太過輕慢。
“既然峻之這樣說了,那就不要大辦了。”顧嫣然仔細地觀察著齊媽媽的神色,“我只是覺得,這是峻之的長子,雖說是庶出的,終究是頭一個孩子,若是不辦,怕有些太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