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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快別起來!”周鴻連忙上前一步扶住他,“這是您外甥媳婦,您怎麼還要站起來呢?”
顧嫣然發現齊大爺的右腿不正常地彎曲著,真想不出他在羯奴這些年吃了多少苦,又是怎麼拖著這樣的身體繪出一副地圖的,連忙上前鄭重福身行禮:“嫣然給舅舅請安。”
“好,好。”齊大爺很是高興,忙叫周鴻扶起來,又仔細打量了顧嫣然一番,“是個賢惠有福氣的模樣。頭回見面,舅舅也沒什麼好東西給你,這塊暖玉是陛下賞的,說是冬日裡戴在身上可生暖驅寒,你拿著罷。”
顧嫣然連忙推辭:“舅舅身子不好,這暖玉您得時常戴著,我不能拿。這些年我們做晚輩的也沒能孝順舅舅,舅舅不拘給個什麼都是心意,一家人,不爭什麼。”皇帝賞了齊大爺不少東西,以這塊玉最為貴重,因聽說齊大爺在糙原上挨凍,落下了老寒腿的毛病,這才賞了這塊暖玉,她自然不能要。
“好,好。”齊大爺頗為感慨,“你說得是,一家人,不爭什麼。陛下還賞了一塊翡翠山子,你們拿那個回去擺著玩,不許再說不要了。”
“哎。”顧嫣然脆生生答應了,“謝謝舅舅。”
齊大爺很是高興:“鴻兒,你有福氣。”
周鴻含笑看了顧嫣然一眼:“嗯。我們還帶了些藥材來,舅舅也不許不收。”
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端著茶水過來,一見顧嫣然頓時有些發怔,上下仔細看了幾眼才試探著道:“顧——顧姑娘?”
“呂良!”顧嫣然沒想到他居然跟齊大爺住在一起,還端茶倒水的,“你也在這裡?”
“是。”齊大爺也頗有些驚訝,“你們——相識?”
“舅舅知道呂校尉是為何去邊關的吧?”周鴻接過呂良手中的茶水,親自給齊大爺奉上一杯,“當初呂校尉與一個同鄉,就是在我岳父家中唱戲告狀的。”
“是是。”呂良也激動不已,“當初還是顧大人送我來了京城,又是孟祭酒大人託了關係將我送去了西北軍中的,只可恨我學藝不精,才去了半年就被羯奴俘虜了……”他越說腦袋越往下沉,一臉羞愧。
齊大爺笑著拍了拍他:“你身手還算不錯,只是少了上陣殺敵的經驗。如今到了京城,我替你尋個明師,好好教導你些拳腳兵法,當可再進一步。再說,你不是在羯奴營中也殺了好幾個兵丁麼。身雖被俘,心念故國,有此一念,就是忠貞之臣了。”
呂良低了頭,喃喃道:“只是我不知何日才能出頭,才能得以向陛下告御狀。”
齊大爺笑道:“陛下已經答應了你,自然就有機會的。”
顧嫣然有些詫異:“陛下答應了什麼?”
“這個傻小子。”齊大爺順手拍了拍呂良的腦袋,“陛下說他此番也有功勞,要賞他一個御前侍衛當。結果這個傻小子說要去邊關立軍功,等將來他立了功勞,求陛下准他告一人的狀。陛下也答應了,便給了他這個八品校尉——傻小子,御前侍衛可比你這個八品強太多了。”
“可是,可是我還是想告狀。”呂良抬起頭來,一臉倔強。這些年他臉上風霜之色漸重,看起來比實際年紀還要大上一兩歲,只是這倔強的神色,仍舊跟當年在顧家戲台前告狀的那個少年一模一樣。
齊大爺點了點頭:“不但你要告狀,將來只怕我也要告。陸鎮——哼,當年重關之戰,與茂鄉侯府只怕脫不了干係。”
“果然是茂鄉侯府?”周鴻看起來並不意外,“只有扳倒了潞國公府,才能扳倒皇后娘娘。可我們平南侯府,又怎麼扎了他們的眼?”
齊大爺哂然一笑:“戰場之上,老潞國公與你祖父互為犄角,守望相助,自然是能弄倒一個,才能弄倒另一個。老潞國公為人穩重,戰術上也以穩妥見長,潞國公世子性情也隨了他,不好下手。而你父親畢竟還是年輕些,從他那裡下手,自然更為容易。”
周鴻微微抿了抿嘴唇。齊大爺所說的父親,指的是戰死沙場的平南侯世子周勛,雖然他已經過繼到長房一年多,但如今聽起這個稱呼,仍舊覺得有幾分說不出的淒涼。
“這件事還要慢慢地查。”齊大爺說著,回頭看了呂良一眼,“你也不要急躁,先在京中呆幾年,好好拜師學藝,日後自然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是。”呂良老老實實地點頭,小聲問顧嫣然,“顧姑——周夫人,宛娘她,還好嗎?”
顧嫣然輕輕咳嗽了一聲,看看周鴻,到底還是道:“她如今在我們府上,已經——當了娘了……”
三言兩語將謝宛娘的事說清,顧嫣然對謝宛娘當初逃走的事情含糊了過去,但無論如何,她給蔡將軍做妾的事卻是不能含糊的:“……二月里她生了個哥兒,母子都平安。”
呂良的目光就黯淡了下去:“她有兒子了……也好,也好……我這些年都沒個消息,她來西北都不曾找到我,想必吃了許多苦頭……”
顧嫣然無言地看了他一眼,呂良倒真是個寬厚的,這樣也好:“如今她只能暫時留在我們府上,將來若是能替蔡將軍昭雪,她才可恢復身份。你若想見她,我可以安排,只是萬不可泄露出去。”
呂良想了一想,嘆道:“還是先不必見了。將來我若是能替村裡的父老鄉親們報了仇,再去見她。”
齊大爺長嘆一聲:“又是一個冤死的!那些軍糧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有線索了?”
“目前只是查到,是自山西運來的,可尚無憑證。”周鴻目光寒冷,“陸鎮,那陣子正任戶部山西清吏司郎中!”
“又是陸鎮。”齊大爺緩緩搖了搖頭,“只可惜,呂家村之事無有實證……”
“總會有的。”周鴻沉聲道,“若是能將重關和軍糧之事先查清,那麼呂家村慘案縱然無有物證,有人證亦是可以的。”
呂良握緊拳頭:“我一定能立功的!一定要到皇上面前去告狀!”
齊大爺看他這樣子,忍不住又抬手在他腦袋上拍了拍,轉頭向周鴻道:“我能逃出羯奴多虧了良子,我想,認他做個義子。”
“齊大人——”呂良有些怯怯,“我這身份——夠不上。要是大人不嫌棄,我一輩子伺候大人,不用,不用做義子也行的。”他是種田的,最佩服讀書識字的人,齊大爺又會讀書又會兵法,在他眼裡真是天人一樣,若說自己能做他的義子,實在覺得配不上。
齊大爺忍不住好笑:“這說的是什麼。就是認你做義子,也不是讓你一輩子伺候我的。”他在羯奴這些年,身體已經耗損得差不多了,若說要娶妻生子為齊家延續香火,只怕是有心無力。呂良與他一起風餐露宿吃盡辛苦逃出羯奴,危急關頭也不曾放棄他自己逃跑,他便覺這年輕人品性實在不錯。若認了他做義子,一者自己終身有靠,二者也能讓呂良的路走得更順當些。周鴻在血緣上雖近,但畢竟姓周,如今又過繼到了周勛名下,禮法上也不宜太過與自己親近的。
周鴻倒是十分贊同齊大爺收個義子。他在西北邊關便找軍醫為齊大爺診過脈,對齊大爺的身體狀況知道得清楚,呂良又是個實心眼的,將來必定會盡心伺候齊大爺的。
“此事也不必張揚,免得有人又拿眼盯著良子。”齊大爺笑了笑,“我這身子雖說不中用了,再活個十年八年還是可以的,也不急在一時。”等將來呂良再有些出息,就不會覺得做他的義子太過高攀了,“總歸,我一定要活到親手揭開重關戰役的真相,要替你父親、你祖父、你外祖父,還有被害死的那些將士們報仇!”
直到天色黑盡,周鴻和顧嫣然才離開齊家。他們有心請齊大爺到周家去住些日子,卻被齊大爺推拒了。
才回了周府,便見一個小丫鬟等在二門上,急急道:“侯爺,夫人,可回來了。大哥兒病了。”
周鴻眉頭一皺,拔腳便往珂軒走,顧嫣然緊跟在後頭,問道:“請大夫了沒有?”
“請了請了。”小丫鬟點頭如搗蒜,“大夫說是受了風,還在發熱,大哥兒哭得厲害,不肯吃東西。”
珂軒里亂成一團,在門口就聽見大哥兒有氣無力的哭聲。顧嫣然是喜歡小孩子的,如今知道了大哥兒根本不是周鴻的骨血,心裡的芥蒂一除,聽著大哥兒的哭聲便覺心疼,一腳便跨進去:“怎麼哥兒哭成這樣?”
齊媽媽和辱娘都在房裡,正輪流地抱著大哥兒哄,謝宛娘坐在一邊愁眉苦臉,見周鴻和顧嫣然進來忙道:“侯爺和夫人回來了?唉,哥兒也不知怎麼就受了風,午睡起來就哭個不住,這會子索性發起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