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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自己的孩子後,她再也不在乎付月奚又娶了多少女人進門,又生了幾個少爺小姐,她只是一心一意守著自己的孩子。

    可惜老天太無情,付遠之生下來就體虛,直到兩歲了還站不穩,成天被那對雙胞胎哥哥欺負嘲笑,說他是“大跛子生的小跛子”。

    鄭奉鈺悶不吭聲,每天背著孩子去做針灸,可惜收效甚微,她開始疑心是府里的大夫並未盡到全力,因為得了某些人的授意,她越想越不對,開始寸步不離地守著付遠之,不允許任何人碰他一下。

    她娘家那邊是倚仗不到的了,也鞭長莫及,孤身在付府,她只能靠自己。

    於是,她開始做一件旁人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自學醫術。

    不得不說,鄭家人都很聰明,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在讀書一事上總能無師自通。

    鄭奉鈺每日看醫書至凌晨,速度是常人的十倍百倍,她漸漸學會辨識糙藥、針灸走穴、搭配藥膳……她開始親自為付遠之調養身子,並當真起了效果。

    付遠之五歲時,已與尋常孩子無異,只是不能像兩位哥哥那般,騎馬獵射,舞刀弄槍,但沒關係,他靠的本來就不是這些,他有著鄭氏一脈相承的聰慧,有著強過許多人的頭腦,還有著一個恨不能傾囊相授,把他一夜栽培成文曲星的母親。

    所以當府里請了先生來為孩子們開蒙時,他已經比其他兄弟姐妹領先了一大截,毫不意外地脫穎而出,但父親來了一趟後,卻只盯著他握筆的姿勢,皺眉說了一句:

    “怎麼是個左撇子?”

    這略帶不快的一句,成了付遠之噩夢的開端。

    此後無數個深夜,母親都手持一把戒尺,守在他旁邊看他練字,強行逼著他糾正過來。

    “沒有為什麼,你父親不喜歡,你就必須得改!”

    才五歲的孩子知道什麼,只以為自己是個“異類”,哭著用右手握筆,艱難地從頭學起。

    不僅如此,在平素生活當中,他也得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左手,一切以右手為主導,和普通人一樣,不能顯露分毫差異。

    這種對“天性”的殘酷抹殺,痛苦地像被人活剝了一層皮般,付遠之生生咬牙忍了過來,等到七歲時,他的右手已經能運用自如,一筆書法更是讓府里的先生讚不絕口。

    但這時候,問題又來了,他的那對雙胞胎哥哥,委實不是念書的料,又叫自家母親寵得無法無天,每被他比下去一次,就會想方設法地尋一次他的麻煩。

    他喜歡的書卷會被潑上墨水,毀得乾乾淨淨;

    他用慣的毛筆會被折成兩半,插在蟾蜍的屍體上;

    就連他藏在桌子裡的心愛算盤,都會被毫不留情地翻出來,每一顆串珠上都沾滿尿臊味……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他埋下頭,咬緊唇,在耳邊那些誇張嘲笑中,把所有侮辱通通都咽了下去。

    他開始記住母親的叮囑,學會凡事藏拙,不鋒芒過露,因為母親告訴他,還沒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

    究竟什麼時候才叫時機成熟呢?他覺得自己每一日都活在地獄裡一般,痛苦不堪,而最絕望的是,這一年冬末的時候,他的外公去世了。

    鄭家徹底垮了。

    鄭奉鈺在父親病榻前,見了他最後一面,這個一輩子要強的老人,抓緊女兒的手,泣不成聲:“奉鈺,過不下去了就和離吧,別帶著孩子一起受苦,雖然這麼多年了你從來不說,但爹知道,你苦啊,比誰都苦,是爹害慘了你,當年不該把你嫁入付家……”

    那時外頭淒風苦雨,天地間黑沉沉的,付遠之就藏在門邊,聽到裡面靜了許久,傳來自己母親倔強的聲音:“不,我不甘心,我自己選的路,我就是瘸著一隻腿,死也要走完!”

    “你何苦爭這一口氣,放不下這份執念,都怪爹自小把你教得這般要強,你這樣讓爹怎麼放心地走啊……”病榻上的鄭汝寧老淚縱橫,握住女兒的手更加緊了,鄭奉鈺的眼淚也跟著掉落下來:

    “爹,你放心吧,我還有遠之呢,他特別爭氣,他體內流的是鄭家的血,他會讓鄭氏一族揚眉吐氣的,付月奚的那些孩子,沒有一個比得過他,他還會比他爹更強,終有一日,讓他爹也臣服在他腳下……”

    轟隆一聲,一道驚雷劃破夜空,長廊上風雨呼嘯,小小的孩童一個激靈,抵著門一下滑坐下去,身子不住顫抖著,仰起的一張俊秀臉龐上,一時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許是鄭汝寧死了,鄭家也垮了,付月奚當年的心結解開許多,一時對鄭奉鈺也憐惜起來,在她從靈堂拜祭回來後,居然破天荒主動進了一次她的院落。

    房裡只點了一盞微弱的燭火,月光透過窗口斑駁灑入,簾幔飛揚,鄭奉鈺長發披散,身影單薄,正坐在床上出著神,甫一抬眸看到付月奚走進,微微一怔:

    “老爺,你怎麼會……”

    她掩住萬般情緒,起身相迎,付月奚卻有些失落。

    這些年來,鄭奉鈺溫順許多,會叫他“老爺”、“相爺”,再親近點就是“夫君”,但從來不會再叫他“阿月”了,那一年她向他討要一個孩子,喚出的那聲“阿月”,竟像幻象虛影一樣,可又真切存在過,經常於午夜夢回時縈繞在他心間,時時提醒著他,她確實有過這樣的溫情。

    燭火搖曳,兩人上了床,付月奚脫去外袍,伸手環住鄭奉鈺的腰,枕在她膝頭,忽然輕輕問了一句:

    “鈺兒,這麼多年了,你恨我嗎?”

    鄭奉鈺正在為他捏著肩膀,聞言一頓,久久沒有出聲。

    夜那樣寒,付月奚靜靜聽著自己的心跳,他這樣的人,鮮有這般時刻,大概是權勢地位已然鞏固,他可以來談一下風花雪月了。

    只可惜,那道記憶中的謫仙身影,在長夜中沉默著,顯然並不是很想跟他談,他嘆了口氣,正要給彼此一個台階下時,鄭奉鈺忽然撫上他的臉頰,輕輕呢喃著:

    “阿月,我曾經……是真的喜歡你。”

    話一出口,付月奚瞳孔擴大,陡然抓住那隻手,心頭狠狠揪了一下,但鄭奉鈺卻像是清醒過來,臉上恍惚的神情一掃而光,抽回手,又換回平日那副溫順而疏離的模樣:

    “老爺,夜深風寒,我再去給你泡壺熱茶吧……”

    她說著就要下床,卻又被付月奚一把拽了回去,俯身壓住,長發散了滿床,“噓,別動。”

    四目相對,兩人近在咫尺,付月奚望著那張依舊美麗動人的臉龐,有些無法形容的難言滋味。

    他有時候是惱極了她的恭順,收起一切稜角,溫柔體貼,但面上分明蒙了一層紗,看似近在身側,卻與他相隔甚遠,無論如何也看不真切,觸不踏實。

    就像今夜這般,她依舊滴水不漏,可他卻不知為何,一顆心因為她方才那聲“阿月”,那聲“真的喜歡”,莫名大亂,柔軟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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