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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抄家的侍衛極其粗暴,枷鎖拷了趙家老小,像牲口一樣拖了出來,他們衣裳凌亂,頭髮披散著,眾目睽睽下毫無尊嚴可言。
有趙家才牙牙學語的小公子,嚎哭間不慎摔倒在地,那辱娘還沒有來得及抱起時,旁邊的侍衛已經一腳踹去,正中小孩的心窩,小孩哭得一口氣差點噎住!
“欺人太甚!”趙家的幾個男兒目眥欲裂,個個激動地朝那侍衛撲去,那小公子的生母更是一把抱起孩子,血紅著眼尖叫地要去抓那侍衛的臉。
一時間,混亂一片,趙府門前如人間煉獄般。
這是付遠之第一次親眼目睹抄家的過程,書院師生幾乎都趕去了,不少人落下淚來,一片唏噓不忍間,他站在人群中,卻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竄起。
一夕雲端,一夕地獄。
明明不久前,兩國學府比試中,趙清禾還為趙府掙了面子,得了梁帝好一番封賞,府中上下喜氣洋洋,今朝卻說敗就敗,淪落到如此悽慘地步。
風雲無常,瞬息萬變,竟恍如隔世。
付遠之正失神間,他身旁一人胸膛起伏著,握緊雙手就想衝出去,他一驚,連忙拉住了他:“世子別衝動,這是皇上下的旨意,你改變不了什麼的!”
那人正是滿臉急切的姬文景,他低吼道:“你別攔我!”
付遠之仍是不鬆開手,“不要衝動,從長計議才是!”
他們這邊尚在拉扯時,另一頭已有一道身影擠出了人群,厲聲響徹長空:“你們住手,實在太過分了!”
正是氣得渾身發抖的孫左揚,在他身後孫夢吟也跟著擠了出來,“連小孩子都不放過,還有沒有點人性?”
“放開我!”姬文景一把甩開付遠之,也義無反顧地奔了出去。
一眾師生的情緒都有些激動起來,付遠之站在人群中,呼吸急促,心頭百般掙扎,卻終是未能踏出那一步。
“阿雋,若你此刻在這裡,只怕我也一定攔不住你吧……”他呢喃著,長睫微顫,卻到底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趙家這場滅頂之災來得太猝不及防,駱秋遲與聞人雋此刻都不在皇城中,付遠之只知他們連夜就同阮小眉離開了盛都,卻不知去幹什麼,他平生頭一次,竟無比希望……駱秋遲能夠在這裡。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似乎前幾次驚濤駭浪,只要他在,就總能化險為夷,頭上那片搖搖欲倒的天,也像有一個人頂著,能讓他們心安一些。
寒風凜冽,一片混亂的場面中,趙清禾被一侍衛推倒在地,正惶亂無措時,一道人影風一般掠至她身邊,將她護進了懷中,擋住了那些粗暴的推搡。
“姬,姬師兄!”
趙清禾滿眼淚光,抬頭間,只對上姬文景一張心疼萬分的臉龐,他摟緊她,呼吸灼熱:“沒事的,清禾,你別怕,我在呢,一切都會沒事的……”
趙清禾鼻頭一酸,兩眼更加紅了,卻忽然像想到什麼,抓住姬文景的手,將一物悄悄遞進了他手心中。
“他,他們沒發現這個,我藏在袖子裡帶了出來,還好沒有被搜颳走……”
那東西光滑小巧,觸感溫潤至極,姬文景身子一僵,霍然明白過來,趙清禾塞進他手心的,正是他曾送給她的那顆珊瑚珠!
“你,你這是做什麼?”
趙清禾吸了口氣,努力平復著情緒,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姬師兄,還,還給你……”
她牽起嘴角,甚至帶著淚光笑了笑:“以後,以後你再送給別的姑娘,是我,是我沒有福氣……”
“你胡說些什麼?!”姬文景一聲喝道,眼眶驟然泛紅,他還想將那珊瑚珠推回去時,趙清禾已被幾個侍衛提起,姬文景一驚,下意識就想去抓趙清禾的手,“清禾!”
那是付遠之後來久久都無法忘卻的一幕,長空之下,兩個人被硬生生地分開,趙清禾纖秀單薄的身子顫抖著,直到踉踉蹌蹌地被推出去好幾步後,還不停回著頭,那些強忍住的眼淚終於洶湧落下,打濕了面前飛揚的塵土。
“清禾!”
那一聲劃破長空,撕心裂肺,至今仍盤旋在付遠之心頭,令他惻然不已。
雨幕傾盆,夜間的風越來越大了,拐杖叩擊地面的聲音由遠至近傳來,門被一聲推開,鄭奉鈺走了進來。
這一回,付遠之卻沒有將那些東西收回匣中,只是繼續提著筆,靜靜默寫著佛經。
直到鄭奉鈺走到他面前,冷冷一笑:“不就是抄了個叛國賊子的家嗎?關你什麼事?你至於這個樣子嗎?就算你在這裡默寫一萬張佛經,也無濟於事,你能救得了誰?”
“母親。”付遠之抬起頭,素來沉靜的臉上有了一絲痛楚之色:“求求你不要這樣說,那些畢竟,畢竟是……孩兒的同窗,是孩兒曾一同並肩作戰過的隊友,也是一起經歷過生死的……朋友。”
“朋友?”鄭奉鈺愈發冷笑,甚至古怪地拔高了語調:“你幾時和他們成了朋友?他們配做你的朋友嗎?”
“母親!”付遠之眸中泛起一絲波光,喉頭滾動了下,一字一句道:“人非糙木,孰能無情,孩兒不是木頭,孩兒也有心的,您當真要將孩兒逼到這個地步嗎?”
風雨交加,雷聲轟隆,一道閃電划過窗外,鄭奉鈺抿了抿唇,到底沒有再說話了。
她站在一旁,看著付遠之又默寫完了一張佛經後,才慢慢道:“璇音郡主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付遠之筆尖一頓,臉色忽然冷得可怕:“母親,您非要在這個時候,跟孩兒來談這樁事情嗎?”
“那不然什麼時候?”鄭奉鈺顯然也來了氣,她重重用拐杖叩著地面,壓低了聲咬牙道:“六王爺明里暗裡都找過你爹幾次了,也送過好些東西到我這來,那璇音郡主是真喜歡你,若在平時也就算了,還能容你慢慢考慮,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要擺大公子的架子嗎?”
她湊近一步,彎下腰,對著付遠之狠狠道:“你就一點都看不出現在的局勢有多亂嗎?六王爺總歸是棵大樹,母親一心為你考慮,你為何還要犯糊塗呢?”
付遠之手中力道加重,幾乎要將筆桿子折斷,他極力咽下所有翻騰的情緒,冷著聲音道:“母親,今日我不想談這件事,請讓孩兒一個人靜一靜。”
鄭奉鈺還想說什麼,卻看著案幾前,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到底不忍再逼,只是出門時嘆息了聲:“我兒,生路就在你腳下,你再好好想想吧……”
狂風驟雨,天地間黑壓壓的一片,牢房中冷得錐心刺骨。
早春的夜裡格外蕭寒,姬文景與孫左揚撐著傘,在天牢門前長長的階梯下,迎面不期而遇,看見對方時俱是一怔:“你也來了?”
他們手中提著被褥食物,除了來送東西外,身上還都帶了不少錢,這種地方就是人間地獄,總要打點一二,趙家人才能在裡面過得舒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