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人太聰明好嗎?
第七十九章,人太聰明好嗎?
作者:
一個「好」字,雪刃般在文無憂心頭上劃出一道,把她和明三爺的這場談話隔出分水嶺。
一道聖旨把原來的未婚夫妻分開,但分不開的是小夫妻曾有的兩心相知。
文無憂猜到這事出古怪,迫切的想要見到雲浩然,對他知會一聲,哪怕用隱語呢。相守相候必然有期。但明三爺毫不阻攔的態度下,強弱已分。
明家根本不在乎雲浩然是不是還守著,換而言之,在這件事情里,直到目前,也根本不在乎文無憂怎麼想。
你認為雲浩然還不知情,或者雲浩然還能怎麼樣,好啊,那就去見吧。
知道自己和明家相比,差的很遠,和赤裸裸擺在面前是兩回事兒。
劇痛如山漫海嘯般湧上文無憂的心頭,激出她的一串子眼淚,憤然的,她怒目而視明三爺,小臉兒上又有決絕,又有悲忿:「你決不能從中做手腳。」
話說出口以後,孰強孰弱又一次壓上心頭,自己也身處長公主府上。文無憂強行收回惱怒,生硬中放軟的嗓音格格登登的怪異:「你是君子……不是嗎?」
反問,是不是能讓明三爺成為無憂想要的君子,文無憂並不能確定。但此時,她除去跟他鬥智鬥勇,她還能怎麼樣?
她的眼神兒情不自禁的有了乞憐,為了她數年的青梅之情。
明三暗想小小的年紀也太固執,你不滿,可以。你不痛快,也可以。但是你不滿你不痛快,能不能等上些日子,等你父親文尚書回來,你盡情的對他傾訴就是。
望著那張出色的小臉兒,明三爺沒有同情心,又有了微微一笑,覺得這執拗的沒有意義。回答的更輕描淡寫:「我答應你。」
他答應的總是這麼快,文無憂又一次的起了疑心。
明三爺不動手腳,就沒有別人能動手腳嗎?
這句話此時正在明三爺的心裡,也出現在文無憂的心裡。
竭力維護自己戀情的文無憂本應該再提一次精氣神,給明三爺再來一道鉗制似的疑問,但是此時,她先想到這是長公主府上,她是奉旨定親。
一時間,明三爺的回答雖然明朗,文無憂卻黯然神傷。回想退親的事兒,並不是只有明三爺參與。還有郭公公,還有雲嚴氏。
傷痛如漫漫春草,經雨似的在房中散開來。
明三爺揉揉額角,他是主張不對文無憂說明的人,但是呢,小姑娘太聰明了,又太悲傷。這股子難過勁兒快要打動他,他都有說出實情的心思。
實情,不能說,那提點她一下呢?
「我對你保證,你在這裡會住的很安心,我會對你好……」
回答他的,是少女憤怒而紅的怒容:「你再唐突我一句,我死給你看!」
明三爺這下子嚇壞,擺動雙手:「別別,」瞬間,他想到了,就在不久前,他還有哄哄小姑娘的心,對她說了相思詩句。
為什麼說相思詩句,而不直接說甜言蜜語呢?明三爺不是積年登徒子,他說不出口。一寸相思一寸灰是李商隱的名句,是詩,信手拈來不費功夫。
那她惱怒的也有道理,明三爺的隱隱懊惱也有出處。
「我對你賠不是,我那樣說,也是迫不得已。」
「為什麼迫不得已?」文無憂很想從他嘴裡聽出實話。
明三爺怎麼會輕易告訴她,他說的是:「咱們是奉旨定親,為了母親。」
少女雪亮而還在睜大的眼眸瞪著他的眼睛,一動也不動。
這其實是很無禮的舉動。
明三爺泰然自若般的由著她看。
收回眼光,文無憂才覺得自己也唐突了他。
她本來是沒有抱歉之意,但是呢,明三爺的一句話把不多的歉意送到她心底。
「你怨我哪有道理?讓你難過的是你被退親事。你被退親事不是我們家造成。相反,現在你出府打聽打聽去,如果沒有我們家,會有多少人說你。」
明三爺懊悔自己錯看這個姑娘,她都敢拿死說話,就收起蒙之以情,改為動之以理。
「唉……」文無憂可以強橫,卻不會不講理。整個事的根源,讓明三爺說到點子上。
隨後,她聽出話意,於悲傷之中分出心神揣摩著問道:「你動了什麼手腳?」
「你怎麼總認為我動了手腳。無憂姑娘……」明三爺張張嘴,沒有閒話上面,他確實動了手腳。但是呢,有的話要表白清楚。
「欽天監算出來有幾年,兄長和我為這件事出京就有幾年,京里都知道。說是你,我願意定親。但是我們沒有動你退親的手腳。難不成,你更願意定給南關侯世子吳書舟?那才是動了手腳的吧。你確定他會讓你見雲浩然?有我這麼好。」
文無憂無話可說,繼續追問:「那閒話呢?你做了什麼。」
「用我做什麼嗎?誰敢在京里說我們家的閒話。你安心的住下來吧,你要見雲浩然,可以,你的意思其實是,若雲浩然答應帶你走,」
文無憂心裡怦然直跳,沒忍住插了句話:「怎麼樣?」
「我答應。」明三爺的微笑看上去依然不真誠。
隨後他的話也想當然不受無憂重視:「雲浩然也願意退親的話,你可以安心呆在這裡吧。」
「呆到什麼時候?」文無憂總會不時出乎意料的回答。
她隨口的一句話,對明三爺來說不能輕易張口。
呆到文尚書回來?那不等於把實情告訴她。
呆到……明三爺面容坦然,再一次強調事實:「你我,奉旨已定親。」言下之意,呆到什麼時候還用問嗎?
「那請記好,我的的臥榻再無別人。」文無憂冷冷。
她總是斬釘截鐵的話,讓明三爺好奇:「雲浩然他答應過你?」隨即釋然,也不用有解釋:「也是,一般的人家。」
「這麼說,你有心愛的姑娘?」文無憂以為抓住什麼,你不是一般的人家不是嗎?道:「她,答應嗎?你不怕傷她的心嗎?」
「不,我沒有。」明三爺即刻回了話,隨後又找補一句:「我沒有。」
「那你就不能明白我和浩然哥哥,你胸有成竹的認定浩然哥哥對我改變,是為什麼?」
明三爺又一次啞然失笑:「你,好生的伶俐。」
這口吻讓文無憂不滿:「聽說您今年十四歲,只大我三歲,別太老氣橫秋。」
「你怎麼知道我的年紀,我比你大的多。」明三爺有足夠的底氣說這話,他身量兒躥的早,看上去似十七、八歲的個頭。
文無憂淡淡:「有紅大姑娘總騷擾我,我想不聽都難。」
明三爺一哂。
「聽說京里的姑娘都傾慕你,你怎麼會沒有心儀的人,你要是再說是我,我就大口啐你。」文無憂也回想到剛才那「相思」。
「那你教給我,我和你定親了,你讓我說什麼?說我很反感你,說哪怕我母親喜歡你,我也煩你煩得不行。」明三爺覺得自己漸漸能找到和平談話的模式。
這樣心平氣和的挺好。
對於他的話,文無憂裝沒聽見,管你怎麼說呢,橫豎不能再唐突就行。她接著自己的問話:「你要是有心儀的人就好了,你就不會認定浩然哥哥不要我?你還沒有回答,你做了什麼手腳?」
「我還要做手腳嗎?憑他的母親我就知道。」
文無憂的面龐唰地白了。
明三爺有些幸災樂禍,面對這機靈的十一歲人兒,他依然出不來同情心,太犀利了。
添油加醋的再一番解釋:「我說的有沒有道理?你婆婆不要你,當兒子的能怎麼樣?我呢,為了母親想說幾句討好的話,你又認為冒犯。」
「我不相信。」這話不知道是指不信雲浩然變心呢,還是指明三爺。
明三爺含笑:「這話,你還是見到他以後再說吧。免得,以後在我家裡呆的難為情。」
「那,太師呢?」文無憂出其不意的又是一句。
明三爺愣住。
文無憂一絲也不放過他的猶豫,再次追問:「太師他有沒有去說?你有沒有從中動手腳?」
……
這個時候的宇文靖,對面坐著雲浩然。
屋子是半舊的宅院,這是雲家在城外的住處。
太師驟然到來,雲家的人驚駭中不敢阻攔,回過神也不敢阻攔,宇文靖帶著人已闖進去,雲浩然已經出來。
「老夫有話對你說。」宇文靖是上門的客,但面無表情。
雲浩然在留芳園裡見過他,哪怕他的岳父改了姓,實際上也是太師的晚輩。雲浩然不敢怠慢,上前行過禮,請宇文靖房裡坐。
雲家在這一處居住的人不安地守在房門外,讓宇文靖帶來的家人攆走。他們守著門,宇文靖在房裡可以放心的說話。
太師不怕雲家的人聽,但不願意自己說話別人偷聽。
房門外先是腳步聲,再就寂靜以後,他緩緩開口:「你書念的如何?」
雲浩然還不知情,沒有過多的懷疑,就只回答功課:「殿試我一定中。」他恭恭敬敬地道:「請太師放心,我會給無憂好日子過。」
「呵呵,少年人有志氣,這我就放心了。」宇文靖下一句道:「聽說郭公公常來看你,可是真事兒?」
雲浩然眉頭不動聲色的一皺,隨後掩飾的放鬆,但已讓宇文靖看在眼裡。
他道:「出城以後,再沒有過。」
他不辭行,已給郭公公碰一鼻子灰,郭公公不來,在雲浩然意料之中。
「你有骨氣,不錯,老夫我喜歡。不過,你以後凡事小心吧,你還不知道郭村的為人呢。」
宇文靖侃侃說了起來:「朝中官員們互相之間嫌隙常有,陰謀詭計在官場上也不少見。但是如郭村那樣令人髮指的殘害手段,你肯定沒聽說過。」
雲浩然沒打斷,他最近其實聽的不少。
他雖出城也沒有躲開郭公公的大名。雲家的宅院附近,也有一些準備殿試而租住這裡的書生。都是同道人,互相拜訪下也就認識。就在昨天,多出來兩個書生,據說文才都好。
雲浩然欣喜可以談論試題,但這住一左一右的兩個書生,跟他想的不一樣。
兩個人的名字都好記,左邊的書生叫鄭大,右邊的叫謝七。鄭大把郭公公的事跡背的滾瓜爛熟般,初次見面,就對雲浩然說了一遍。郭公公殺的人,好似不在別人家,都從鄭大家裡出來。鄭大總說得怒髮衝冠。
雲浩然也氣憤不已,對郭公公更為反感。
謝七呢,跟鄭大相反,昨天見過,恰好又和鄭大錯開見面。謝七滿面阿諛相,把郭公公吹捧的天上少見,地上無雙。甚至要帶雲浩然引見,因為這樣殿試就穩過了。
這話跟大伯母嚴氏說的一樣,雲浩然都懷疑謝七是郭公公派來的。
雲浩然對郭公公生出恨意。
宇文靖要說,雲浩然又聽一回。聽出鄭大的話里真實性強,雲公子的恨不算冤枉。
他對宇文靖躬身:「太師請放心,我只專心念書,不會私下結黨。」
宇文靖放下心,淡淡地道:「那就好,咱們可以說第二件事了。」
「太師請說。」
「你的母親和你的大伯母聽說你的岳父不在家,特特見我,為你把親事退了。」
這霹靂來得迅急,雲浩然踉蹌一步,幾乎一頭撞到地上。年青,一晃身子重新站住,但面上白的好似已無血色。
「不不,這不可能!」
宇文靖對著他流露惋惜:「你不信,回京去問你的母親就知道。這是昨天的事情。已退親事,我來見你也無意思。但是還有一件事,令我輾轉難眠,我冒昧登門你不要見怪。」
他說的卻沒有冒昧的意思,神色呢,就更不冒昧。是理所當然而來。
雲浩然心神大亂,下意識的道:「您說,」
「你可知道,你母親對著我退親不久,郭村就手捧聖旨而來,要把無憂賜婚南關侯吳家世子。」
雲浩然大叫一聲:「不!」痛斷肝腸的又有一聲嘶呼。
「我已對你表明,郭村不是好人。若是我孫女兒由著他許婚,我寧死也不肯答應。」宇文靖加重嗓音。
「是是是,您可不能答應……」雲浩然更加慌亂。
「但是幸好,皇上又下一道聖旨,推翻郭村宣的聖旨。把無憂賜婚給萬安長公主的小兒子,驍勇侯明三爺。」
這真是一個雷接著一個雷的轟向雲浩然,郭村已讓他直眼睛,又是一個誰?萬安長公主……他整個人僵立,木然的似乎失去所有神思。
但宇文靖不容他什麼也不說,靜靜地喚道:「世兄,我剛才說話,已看出你不是郭村一流,而現在容我再提醒你,無憂定親長公主府上,比你家更安全。」
世兄的稱呼,世交平輩可以說,對世交的晚輩也是個合適的稱呼。
稱呼上的改變,又一次證明雲浩然在太師面前的身份改變。
「世兄,為無憂著想,這事就這樣吧。」
宇文靖一定要得到雲浩然一個回答,因這不是個狡詐少年,他肯答應,他的話就是承諾。
太師是怎麼想到往這裡來的呢?
明三爺剛從他家的座中離開,讓文無憂尋回家說話。
不然,太師這兩天心思沉沉,讓文天投靠郭公公氣的覺都睡不著,也想不到雲浩然還會怎麼樣。
文天留下的那信,著實把太師氣倒,但也令他費解。費解,占據太師的心思更多。
他想不通為什麼求到郭村面前?可以讓顧氏去找凌朝,去找周英虎,去找榮王也行。
以前跟在文天身後轉,最聽他的,就是榮王殿下。榮王殿下也可以找來萬安長公主幫忙,為什麼一定要相中郭村呢?
宇文家的子弟就算壞到根,也不會和郭村攪在一起。天兒他到底怎麼了!
太師不肯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直到明三爺來找他,他醒過神。就算文天從根上壞了,他也不能頹廢到底。首先,孫女兒給明家再好不過。
初定親事,退親肯定不滿。雲浩然要是再糾纏不放,如明三爺所說,孫女兒在明家呆的不會安心。
明三爺為什麼這麼早就防備上雲浩然,他是文天定的女婿。
遊春那天,凌朝和周英虎都有看熱鬧的意思,等著文天選的女婿拿出好手段應付太師和郭村打主意。明三爺雖認為雲浩然沒有過人之處,但不敢掉以輕心。
雲劉氏的忽然退親,三爺忙的腳不沾地,他可不想雲家再來個突然事件。
他沒功夫出城敲打,所以去見宇文靖。宇文靖一聽就懂了,孫女兒和雲浩然必然有情意。聖旨可以分開兩人,卻分不開多年的情意。雖然十五歲和十一歲的情意不是生生死死的那種戀,但小心為上。
……
長公主府上,文無憂愈發能肯定,一迭連聲地追問:「太師現在哪裡?他昨天去了哪裡,今天又去了哪裡?」
文無憂知道,太師這個長輩就是和自己一家人過不去的那個人。他不喜歡母親,不滿意爹爹離開他,左右無憂的親事也不會在話下。
他為什麼去見雲浩然呢?
只有無憂能肯定,浩然哥哥一定不會答應退親。
明三爺已笑不出來,面色有點兒沉。你這麼聰明真的好嗎?殿試以前是複試,複試的日子也還有幾天。你這就能確定有人防備雲浩然?
他很不高興的看著文無憂,說話大可以一把推開:「太師去哪裡,不是我能左右。太師說什麼,也不是我能左右。你婆婆退親,也不是我左右!」
忍不住,要諷刺一句。
文無憂心頭一痛,有幾分清醒。默默地望著明三爺。
明三爺不客氣的用手擋開:「無禮!」
「我,我想出府。」文無憂垂下面龐,乍看上去,嬌弱的值得憐惜。
明三爺自認對她了解透徹,不為所動的冷哼一聲:「去哪裡?這是下午,難道你想現在就去見雲浩然?城門關以前,那可趕不回來。」
三爺覺得自己實在寬容,有點兒生氣道:「我讓你見他,是怕你不死心。你不死心,就在這裡呆的不痛快。不是我好招惹,好說話。件件都聽你的。我能體諒到你的不痛快,也請你體諒體諒我。」
「不出京,我忽然想到,和凌甫哥哥有句要緊的話說,請,請送我去凌家。」
明三爺狐疑了好一會兒,去凌家倒不是不行。「好吧,你換衣裳,我去備車。」
他出去以後,春草箭矢般的衝進來:「姑娘,你說我最好不進來,但是,我中間很擔心,他不高興是嗎?姑娘你也不高興給他看,春草看到很高興。」
這話繞人,但文無憂對春草有了一個微微地笑容:「別擔心,我應付得了他。」
春草去取衣裳,和文無憂出門。昨天來到以後就沒有離開住處,都認不得去二門的路。但見院外走來明逸,他一身灰色帶帽子的斗篷,手裡拿著馬鞭子。
春草認為應該得意,姑爺親自送呢。文無憂並不意外,他不看著自己怎麼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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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應該提醒下吧,本書里的皇帝和侯門裡的不一樣。
提前說下吧,免得到時候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