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微服盧氏(上)
到達盧氏縣城的時候,已經日頭西斜了。
盧氏縣地處豫西山地,獨立深山之中,車馬不便,袁松越一行一路上皆有感觸。
整個縣總計一千多人,軍戶及軍眷占到三分之一,出事之後,河南都司和布政使司皆派人至盧氏查問,城中人少,有個風吹草動必瞞不過去,袁松越不欲張揚,如此最多能隱匿身份一兩日,總得趁這些時候,了解些民情。
他們一行尋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棧住下,匆匆放下行李,便出門去了。
薛雲卉如今作袁松越的小廝打扮,跟在他身旁,他去查探,她便和魏方嘰嘰喳喳地閒聊。
查問民情自然要去茶館,可尋了一家門頭高亮的茶館進去,卻發現裡邊沒什麼人,桌上卻還有沒收的茶碗。
袁松越皺眉,薛雲卉跟在他身後打量了一番,嘀咕道:「我怎麼瞧著,跟人都跑出去了似的?」
她說的不錯,桌邊的條凳橫七豎八的,茶碗擺在桌上沒收,掌柜小二皆不見影,可不就跟人都跑出去似的?
「難不成這間茶館方才鬧鬼了,還是厲害的鬼,把人都嚇跑了?」薛雲卉嘖嘖稱奇。
「別胡說。」袁松越瞥了她一眼,又轉頭吩咐,「莊昊去找掌柜,二胖去街上轉轉。」
兩人領命去了,莊昊這邊剛出了門,就轉了回來,身後跟著個中年男子,正是茶館的掌柜。
「唉,讓客官久等了,抱歉!」掌柜連忙道。
袁松越說無妨,順勢問他,「人都去哪了?」
掌柜嘆了口氣,「還不是打死了人的事麼?又鬧起來了。客官是過路的吧,不曉得便罷了。」
袁松越問他為何,「總歸還要在縣裡盤桓幾日,掌柜的若知曉不妨告知一二。」
掌柜沒什麼不能說的,便將盧氏的大事簡明扼要地道了一遍。
「……譙村盧氏一族,如今淨剩些老弱病殘了,壯年男丁在獄中遭了大罪不說,昨夜還死了一個!這不,人家今日得了消息,鬧將起來了!就在縣衙門口,尋死覓活呢!」
袁松越聞言眉頭一皺,自袖口掏出一塊碎銀子,「這點銀子請掌柜吃茶了,多謝。」
言罷,便轉身欲離去。
掌柜也不多留,只道,「人多,可小心!」
誠如掌柜所說,縣衙門口圍得水泄不通,離著人群還有八丈遠,便聽到人群中吵鬧哭泣聲不絕於耳。
二胖打聽完消息尋過來了,同袁松越回稟了一番,和那茶館掌柜說的相差不大。
「……說是受了刑,硬撐了幾日,撐不住便沒了。此人是那譙村盧氏族長家中長子,在此案中牽涉頗深。現下盧氏族人得了消息,全鬧過來了,大喊冤枉,儘是婦人孩子和老人,官府打不得,趕了也不走。」
「其他百姓如何說?」袁松越問。
「百姓多道譙村盧氏一族可憐,不過也有軍戶家眷說是死不足惜。」
「看來各執一詞。」薛雲卉認真聽完,總結道。
袁松越嗯了一聲,又問二胖:「如今都有那些官員在盧氏?案子可有進展?」
「回爺,除了盧氏本地知縣和百戶以外,河南都司指揮同知彭大人、布政使司的左參政魏大人、河南衛的指揮使季大人和河南府知府龔大人都帶了些人過來。」
二胖說的不算快,可薛雲卉聽得腦袋糊成一團漿糊,半晌捋清了些,曉得貌似都是地方大官,便道:「這麼多大官在這兒,怎麼還沒審清楚呢?」
袁松越搖頭,遙遙看著吵鬧的人群,目光沉沉,「越是人多,越審不清。」
事實確實如此,本就是軍民糾葛,如今兩方皆來了大員,人人都想補一補自己這一方的漏子,這漏子越補,後來來的人便越看不清真相了。官員們自然官官相護,苦得都是百姓。
袁松越也不是拿著尚方寶劍來的,他親自跑的這一趟,也是為了補漏子,只不過補的是中軍都督府的漏子,至於下邊闖下禍的一干衛所軍官軍戶,關起門來,也得一一清理乾淨。
用興盛侯的話說,「豫西一帶混亂已久,正好藉此機會清理乾淨,名頭找得好聽些,該怎麼砍怎麼砍便是。」
這是興盛侯的信任,更是給袁松越培植親信、立威的好機會,他這趟差事,不打起精神都不行。
是以那些官員可以掩耳盜鈴,他卻得處處都弄明白了,才好拿捏其中分寸。
薛雲卉還在踮著腳往裡看,又扯了魏方,「要不要進去瞧兩眼?」
魏方拿不定主意,回頭詢問地看向他家侯爺,見侯爺點了頭,便同薛雲卉往人群里擠了。
莊昊也被指派著一併跟去了,三個人往人群里擠了一圈,回來的時候,臉色都有些垮。
「怪可憐的。」薛雲卉道。
「何止可憐,簡直太慘了,爺,你可要為他們做主!」魏方沒見過這等事,急得不行。
見這兩個都這麼說,袁松越問怎麼了。
「唉,就是譙村盧氏一族,一個壯年男丁都沒有了,不是蹣跚學步的小娃娃,便是佝僂著腰的老頭子,其餘全是婦人,我聽著他們喊冤,說是官府已經準備屈打成招,下令斬首了!哎呀,這一族怕是要完啊……」
「下令斬首?什麼時候的事?」袁松越皺眉。
薛雲卉不知,二胖連忙上來回話,「回爺,沒下令,是譙村盧氏不知從哪裡聽來的消息,前邊官差趕他們時,都說沒有的事。」
袁松越面色沉了沉,薛雲卉卻朝他問道:「我方才怎麼聽著,還有道士摻和進來啊?」
這事袁松越還是知道的,便道:「譙村盧氏喊冤,正說是被道士騙了,挖銀用來煉丹,非是圖財。」
「煉丹?」薛雲卉眼睛眨了眨,「用銀子煉丹?做什麼用途的丹啊?」
「求男。」
薛雲卉愕然,轉頭看了一眼哭鬧不休的譙村盧氏婦孺,怔怔道:「這下好了,男丁全沒了……」
袁松越瞥她,「道士沒抓到,如何知道他們說的真假。」
「煉丹之術在這一帶,還是很盛行的,況我看那些人哭鬧的,不似假的……」她說著,瞧見袁松越不屑的眼神。
她偷偷撇了撇嘴,回過頭來又笑嘻嘻道:「當然了,侯爺英明,侯爺說什麼就是什麼……」
袁松越沒理她,以為他沒瞧見她偷偷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