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9章 朕就是屠夫
任何律法的推行,都不可能一帆風順。
少府分散各地的收稅小分隊,都遭到了不同程度地抵抗。
抵抗主力,要麼地方豪族,要麼一方豪強。
從言語扯皮,到小規模械鬥,到大規模械鬥,再到出人命……
抵抗方式一步步升級。
抵抗目的就是拒絕繳稅。
面對種種突發情況,少府早有準備。
金吾衛出動,該打的打,該抓的抓。
一時間,金吾衛的凶名再上一層樓。
地方官員彈劾少府,彈劾金吾衛的奏章,就像是雪片一樣飛到京城。
各家各族,各種關係戶,紛紛派人上京城疏通。
再這麼搞下去不行啊!
一時間,前往京城的各個官道上面,總能看見幾輛疾馳的馬車。被路人詛咒為上趕著找死。
朝堂官員終於坐不住了。
看著家族送來的信件,他們不能再沉默下去。
少府和金吾衛實在是欺人太甚。
自古以來,當官就不需要繳稅。
隱逸田畝數量,此乃慣例。
現如今,少府不僅要朝官員家族收稅,還要丈量田畝數量。
欺人太甚。
若是讓少府得逞,隱逸的田畝數量豈不是要昭告天下,擺在皇帝皇后的案頭。
叫窮的官員,以後還怎麼叫窮?
說清廉的官員,以後也不能標榜清廉。
說不貪的官員,家裡那麼多土地怎麼來的?你敢說自己不貪?
這是雙刃劍啊!
不能再這麼搞下去。
朝廷官員動了起來。
少府,金吾衛,內侍省,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跑不了,彈劾的奏章每天得用幾個籮筐,才裝得下。
皇帝劉詔拿起一本彈劾奏章翻開一看,看不到兩秒鐘,丟了。
言之無物!
老調重彈!
再拿起一本,還是丟了!
內容空泛,毫無新意!
「十稅一,全名繳稅,是早就定好的章程,諸位愛卿當初都沒反對。怎麼著,這才剛開始,你們就坐不住了?少府丈量土地有錯嗎?不把土地丈量清楚,怎麼知道每家每戶該繳稅多少。」
「官府有魚鱗冊,上面登記著每家每戶的土地數量。少府要徵稅,直接照著魚鱗冊上面的田畝數量徵收便可。為何非要擾民,丈量土地?」
官員早有準備,豈能被劉詔輕易勸退。
皇帝劉詔譏諷一笑,「魚鱗冊?不知地方官府的魚鱗冊是哪一年的數據?任愛卿,你來告訴大家。」
正在打瞌睡的任丘猛地醒來,出列,微微躬身說道:「啟稟陛下,地方官府的魚鱗冊,基本上都是太祖太宗年間的數據。後續略有補充,不過大部分數據都是當年留下來的。地方官府通常謄抄一本,就當是重新登記了各家各戶的田畝數量。」
啪!
劉詔直接砸了硯台,「諸位愛卿都聽到了嗎?讓少府照著一百多年前的數據徵稅,你們想幹什麼?不就是怕家族隱逸的田畝,被少府翻出來。陸愛卿,你們家登記的田畝是三百頃,另外還隱逸了多少田畝?」
中書令陸大人有一句MMP,不知當說不當說。
這場面很尷尬啊!
不過皇帝點了他的名,身為忠實的支持者,陸大人還是站出來說道:「不敢欺瞞陛下,家族隱逸的田畝數量大約有一千頃左右。」
劉詔瞭然一笑,「一千頃,在場所有官員中,肯定不是最多的。據朕所知,就在這個金鑾殿上,有個別官員家族隱逸的田畝數高達一萬頃。那真是富甲一方!不,準確的說應該是富甲一省。
你們都罵朕是昏君,罵朕是屠夫。朕自幼行伍,的確是個屠夫。朕今兒就將話撂在這裡,妄想和朕對著幹,妄想繼續隱逸田畝數量,那是痴心妄想。金吾衛磨刀赫赫,京大營蠢蠢欲動。誰要是不服,抄家殺頭,朕絕不姑息!」
哐!
劉詔一腳踢翻了小杌凳,拂袖離去。
林書平忙唱喝了一聲,「退朝!」
官員眼睜睜看著皇帝劉詔離去,大家還杵在金鑾殿上,久久回不過神來。
「陛下瘋了嗎?」
「隱逸田畝數量,此乃慣例!陛下打破千百年來的慣例,他這是要逼得民不聊生啊!」
「就不怕天下烽煙四起……」
「噓!此話不可亂說。」
「陛下是要逼死我等嗎?少府丈量田畝,等於是將各家各戶的財產數量直白的攤在陛下的案頭。這如何使得!」
「萬萬使不得!」
「陛下此舉,是在和全天下的官紳作對,遲早會翻船。」
「顧大人,你先等等。」
顧琤正打算溜走,沒想到遲了一步,被人叫住。
「顧大人乃是皇后娘娘的兄長,不知你們顧家隱逸的田畝數,可有如數丈量啊?」
這是來者不善。
顧琤輕咳一聲,「好叫各位大人知道,我們顧家從無隱逸田畝數量。名下所有的田畝,在衙門都有據可查。」
「荒謬!」
「明人眼前不說暗話,顧大人何必和我們打馬虎眼。」
顧琤板著臉,「不瞞諸位,我們顧家早在多年前就不再置辦田莊,家中的錢財主要投到了四海和寰宇。你們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打聽打聽,我們顧家這些年可曾置辦過田莊。」
眾人皺眉。
「莫非顧大人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不知!」顧琤面容嚴肅。
眾人呵呵冷笑,信你個邪!
「請教顧大人,皇后娘娘是什麼態度?」
「內子已經有兩月不曾進宮請安,皇后娘娘的態度本官也不知道。」
「果然沒有一句實話。官員們對顧琤極為不滿,卻又奈何不了他。
顧琤趁機告辭,趕緊溜了。
中書令陸大人也溜走了。
順帶拐走了任丘。
二人關起門來閒聊。
陸大人有些發愁,「本官就知道,十稅一,全民納稅,不可能一帆風順。如果僅僅只是收稅,按照魚鱗冊上面登記的田畝數量納稅,不涉及各大家族隱逸的田畝數量,肯定不會有人鬧騰。結果少府偏要去捅馬蜂窩,去丈量土地,地方上必定沸反盈天。」
任丘吃著雞爪子。
城裡新開了一家滷味店,手藝極好。據說老闆是從南邊來的,家傳的手藝。
任丘特意讓小廝買來。
他坐在軟塌上,專心致志得啃著雞爪子,很香。
陸大人很氣,「本官和你說話,你能不能給點反應。」
雞爪子啃得很乾淨,一點肉絲都沒剩下。
他喝了一口茶,說道:「不丈量土地,十稅一,全民納稅就是一句空談。只有丈量土地,將各大家族隱逸的田畝全部翻出來,這步棋才算成功了一半。任何事情,第一年總是比較難。只要少府頂住這波壓力,等到明年事情就好辦了。過個五年十年,十稅一,全民納稅就是慣例。」
陸大人蹙眉,「聽你的語氣,你認為少府能辦成此事?」
任丘點頭,「肯定能辦成。換做別的帝王來推行這件事,註定是失敗。但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別忘了那個四海肉菜店,可是隱藏很深哦。天下田畝和人口數量,包括各家各族以為藏得很深的隱逸的田畝數量,其實早就在四海肉菜店走村串鄉的時候就被掌握了。現在少府丈量土地,不過是將掌握的數據公開化。有了這份數據做支撐,想不成功都難。」
「你怎麼知道四海肉菜店掌握了天下人口和田畝數量?」
陸大人很意外,也很震驚。
在這之前,他真沒關注過四海肉菜店。
他和大部分人一樣,都認為那是四海各項產業裡面,最不賺錢的一項。
這麼多年,四海肉菜店,任何人都插不上手,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投資。
那就是個低調得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商行。
只有每天大早上,大姑娘小媳婦提著菜籃子去肉菜店搶購肉菜的時候,才有一點存在感。
任丘啃完一個雞爪子,將骨頭丟在白瓷盤裡面。
他擦擦嘴,說道:「四海肉菜店的大總管,叫陳二壯。是皇后娘娘的奶嬤嬤的兒子,也是皇后娘娘最早的班底,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將最信任的人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肉菜店,年年月月走村串鄉,苦不堪言,很多人都以為陳二莊失寵,不得皇后娘娘信任。殊不知,正因為他是皇后娘娘最信任的人,才會被安排在這個位置上,確保收集的人口和田畝數據不會被泄露出去。」
陸大人蹙眉,「照著你這麼說,陛下和皇后娘娘早就掌握了天下人口和田畝數據,包括各大家族隱逸的田畝數量?」
「正是!」任丘重重點頭,「有四海肉菜店收集的數據做參考,外加金吾衛震懾,少府這一回要立下不朽功勞。必定會傳誦千年,後世史書一定會大書特書景明八年的十稅一,全民納稅。陸大人,你即將留名青史,有何感想。」
中書令陸大人只想說一句MMP。
任丘嘿嘿得笑起來,一副事不關己看熱鬧的樣子。
陸大人揉揉眉心,「本官現在有點慌!」
任丘好奇,「慌什麼慌!」
陸大人鄭重說道:「地方上要是鬧得太厲害,本官難辭其咎。本官身為中書令,到時候就得站出來替陛下頂罪,承受天下罵名。」
少府攬走所有功勞,他要承受天下罵名,能不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