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讒言
二月的天氣,乍暖還寒。
昨日還是艷陽高照,今日卻陰雨綿綿。
不得不將放入箱籠的冬裝翻出來,披風披上,將整個人包裹得嚴嚴實實。
「夫人當心。」
青梅伺候著顧玖出門。
她很擔心天氣一冷,顧玖會著涼。
顧玖同她說道:「別擔心我我。時辰不早了,先去春和堂給王妃請安。」
她帶著丫鬟婆子,走路前往春和堂。
走在迴廊上,朝花園打量。
雖是早春,枝頭已經吐綠。
即便寒風陣陣,卻不能阻擋萬物復甦。
她哈了一口氣,又摸摸自己的手,手心冰冷。
若是劉詔在的話,晚上兩人一張床,一定十足暖和。
胡思亂想,終於到了春和堂。
大家都到了。
顧玖同眾人見禮。
正說著話,小黃門一聲唱喝,王妃裴氏到了。
大家根據各自的身份站好,等裴氏一到,躬身請安。
「給娘娘(母妃)請安,娘娘(母妃)福壽安康。」
「免禮。」
裴氏身穿暗紅深衣,往榻上一靠,衣袖一甩,坐了下來。
眾人也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先是歐陽芙,蕭琴兒稟報內務。
顧玖豎耳傾聽,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沒什麼值得關注的。
不過蕭琴兒突然提起戶部清理積欠,引起這了顧玖的關注。
只聽她說道:「母妃,戶部清理積欠,我們是不是該早做準備?」
裴氏冷哼一聲,眼神不屑,「準備什麼?戶部莫非敢上門要錢嗎?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
「聽母妃這麼說,兒媳就放心了。」蕭琴兒偷偷鬆了一口氣。
顧玖趁機說道:「戶部固然沒有膽子上門要錢,不過我聽說這次清理積欠,金吾衛和少府獄丞都有參與其中。敢問母妃,少府獄丞可有膽子上門?金吾衛可有膽子上門?」
裴氏一臉不滿,「大郎媳婦,你想說什麼?」
顧玖表情嚴肅地說道:「兒媳擔心戶部收不到錢,會到陛下跟前告狀,陛下震怒,直接出動金吾衛。屆時,王爺會不會受到責難?萬一陛下一怒之下,直接將王爺關入宗正寺,那該如何是好?」
沈側妃和羅側妃一聽,暗暗點頭,都認為顧玖的擔心很有道理。
沈側妃率先說道:「娘娘,大夫人的擔心不無道理。最近外面發生的事情,妾身也聽說了不少。戶部連同有司衙門,如狼似虎。瞧著這陣勢,這一次定是來真的。」
裴氏的目光從左到右掃了掃,「你們的意思是我們王府主動把欠款還上?那你們知不知道,王府一共欠了戶部多少錢?」
沈側妃微微搖頭,「妾身不知。」
裴氏板著臉,惱怒道:「你們當然不知道,所以才把事情想得那麼簡單。這些年,府中開銷大,先後在戶部借了好幾筆款子。加起來足有三十多萬兩,近四十萬。這麼大筆欠款,就算是將帳房翻個底朝天,也還不了。」
顧玖擲地有聲地說道:「那就先還一部分。府中有多少錢先還多少錢,好歹先堵住悠悠眾口。事後,父王再趁機到宮裡訴苦,只說已經盡力了,王府的錢全都拿了出來。如此一來,陛下也不會過於苛責。」
裴氏譏諷一笑,「老大媳婦,你還是太過天真。你以為王爺到宮裡訴訴苦,陛下就會免了王府的積欠嗎?真是做夢。」
「那依著母妃的意思,一文錢不還,豈不是更嚴重。陛下震怒,誰能承受?」
顧玖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閃,直直地盯著裴氏。
裴氏惱怒,「本王妃可曾說過不還錢?放肆!」
顧玖低頭一笑,「兒媳不敢放肆。兒媳只是提醒母妃,事情已經到了跟前,逃避是沒用的。還是先想想要怎麼應對上門討債的人吧。」
「誰敢上門討債?」裴氏怒問。
蕭琴兒沖顧玖嗤笑一聲,然後朗聲說道:「回稟母妃,兒媳知道誰敢上門討債。正是京城府尹顧大人,大嫂的父親。難怪大嫂不遺餘力的勸母妃早做準備,原來都是為了顧大人著想。」
顧玖懟回去,「四弟妹沒腦子,聽不懂人話嗎?我哪一句是在替顧大人著想?明明每句話都是在替王府著想。」
蕭琴兒哼了一聲,「明著替王府著想,實際上還不是在為顧大人打算。你不就是想讓顧大人順利完成任務,好向戶部交差嘛。」
顧玖冷冷一笑,「顧大人順利完成任務,有什麼不好?王府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只要還了錢,到了陛下跟前,王爺也有了底氣,不至於被陛下責罵。
難道非得聽四弟妹你的,一文錢不還,等到金吾衛和少府獄丞上門的時候,四弟妹和四弟要一起硬抗嗎?」
蕭琴兒一慌,「你少拿金吾衛嚇人。你明明有私心,卻又做出一副處處替王府著想的樣子。你敢做,還不許我說嗎?」
顧玖嘲諷一笑,「四弟妹當然可以說,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誤導母妃,害了王府。別等金吾衛上門的時候,你躲得比誰都快,就如上一次一樣。」
「你胡說八道。」蕭琴兒急了,「母妃,上次不是兒媳不出力,而是兒媳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遲了。故此沒來得急到母妃跟前盡孝。」
兩人口中說的上一次,就是太子中毒,寧王被困皇宮,金吾衛上門將碧璽閣的內侍黃門抓走那一次。
那一次,是顧玖陪在裴氏身邊,眼睜睜看著金吾衛抓人。
王府其他人,全都躲著沒出來。
別說女眷,就連爺們也沒見一個。
裴氏一臉不悅,「行了,都別說了。戶部清理積欠,此事本王妃會鄭重考慮。到底要不要還錢,還多少錢,無需你們操心。
老大媳婦,既然是你父親負責王府的積欠,你派人同他說一聲,讓他拖著戶部那邊。事後,少不了他的好處。」
顧玖不樂意,「母妃實在是為難兒媳。事關朝廷大事,兒媳哪敢插手。至於家父何時上門,自有他的考慮。」
裴氏不滿,「本王妃叫你做點事情,就這麼難嗎?不就是帶句口信,本王妃就不信,能害了顧大人。」
「會不會害了顧大人,兒媳並不清楚。只是,母妃不肯給兒媳一個確切的日期和數目,兒媳實在是為難得很。還請母妃體諒一二。」
裴氏眯起眼睛,「琴兒說你有私心,之前本王妃還不相信。如今看來,你果然有私心。你不如直說,你在替顧大人催債。」
顧玖笑了笑,「世上誰無私心?王府背靠大樹好乘涼,顧府小胳膊小腿扛不住陛下的怒火。
兒媳夾在中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外加夫君不在,我若沒有半點私心,怕是早就被人連皮帶骨的吞了去。
我的難處,母妃不是不知道。為何母妃卻要視而不見。」
「你是在怨恨嗎?」
顧玖搖頭,「兒媳不敢怨恨。即便真有怨恨,也是替公子感到怨恨。
母妃可曾去過宗正寺,小小的四方天地,陽光都透不進去,那就是公子的居所。
金尊玉貴的皇孫公子,竟然淪落為階下囚,卻無一人同情憐惜。
如今,母妃還讓我帶話給顧大人,叫顧大人拖住戶部。萬一事後上面追責,母妃也打算將我推出去頂罪嗎?
我不樂意做那罪人,不想得罪了娘家,也不想得罪王府,這便是我的難處。
因此,我不欲帶話給顧大人,除非母妃肯給確切的日期和數目。」
顧玖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裴氏一時間倒是不好太多苛責她。
畢竟顧玖連劉詔都搬了出來。
裴氏了板著臉,說道:「既然你不想帶話,那此事就此作罷。至於還錢的事情,無需你來操心。」
顧玖笑了笑,「我聽母妃的。母妃若是沒別的吩咐,兒媳先告辭。」
顧玖起身,率先離開了春和堂。
她對鄧存禮吩咐道:「替我去問問王爺,問問他何時還錢,打算還多少?」
鄧存禮心頭一緊,「萬一王爺說沒錢,不打算還錢,該如何是好?」
顧玖冷冷一笑,「那你就替我問問他,是不是要害死劉詔?想要劉詔死,大可一文錢不還,我也好早點打包嫁妝,離開王府。但凡還惦記著劉詔這個兒子,那就趕緊拿錢出來,早點了結此事。拖到後面,就不是戶部派人上門催帳。」
顧玖盯著鄧存禮,「就照著我的話,一字不改的告訴王爺。」
鄧存禮遲疑了一下,「老奴領命。」
顧玖回頭看著春和堂。
借錢的時候態度比誰都好,還錢的時候,個個都是大爺。
從古到今,都是這麼一副面孔。
借錢需謹慎,催債有風險。
鄧存禮硬著頭皮來到碧璽閣,求見寧王。
等候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才被請進大廳。
寧王先是將鄧存禮打量了一番,「老大媳婦倒是會挑人,竟然挑中了你。」
「老奴見過王爺。」
「本王還以為你死在了宮裡,沒想到你還活著。」寧王哈哈一笑。
鄧存禮低頭沉默。
寧王笑過之後,問道:「說吧,老大媳婦叫你來做什麼?」
「大夫人吩咐老奴替她問一聲,戶部清理積欠,王爺打算何時還,還多少?」
寧王冷哼一聲,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本王沒錢還債。你讓老大媳婦轉告顧知禮,有膽子就上門收債,本王等著他。」
鄧存禮又說道:「大夫人讓老奴問一句,王爺想讓大公子死嗎?如果真想讓大公子死,王爺大可一文錢都不還。大夫人也會儘快打包嫁妝,離開王府。如果王爺還惦記著大公子,還請王爺多少還一點。」
寧王噎住,哼哼兩聲,怒道:「老大媳婦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竟然敢讓你帶這樣的話。她就不怕本王一怒之下,宰了你這個老不死的。」
鄧存禮躬身說道:「老奴已經活了四五十年,夠本了。王爺若是真要宰了老奴,老奴絕不會有一句怨言。」
寧王哈哈一笑,「你這老奴,和當年一樣,又臭又硬。難怪在宮裡混不下去。老大媳婦是什麼眼神,竟然會挑選你到身邊伺候。」
「大夫人知遇之恩,老奴定會報答。」鄧存禮語氣平靜地說道。
寧王笑道:「放心,本王不會宰了你。當年沒宰你,如今更不會宰你。
你回去告訴老大媳婦,本王不會讓劉詔死,所以她也不用急著打包嫁妝離開王府。
老大媳婦真是不像話。男人還在宗正寺關著,不想著去照顧,盡想著打包嫁妝跑得遠遠的。簡直是荒唐。」
鄧存禮低著頭,權當沒聽見寧王吐槽顧玖。
他說道:「大夫人想要知道王爺何時還錢,打算還多少。還請王爺實言相告。」
「你說本王能還多少錢?本王現在也是窮光蛋,只能變賣家當還戶部的積欠。湊一湊,了不起有個四五萬。」
說起錢的問題,寧王頓覺牙痛。
錢這玩意,真不是個東西。
他堂堂王爺,竟然也會沒錢花。
想想也是心酸。
鄧存禮躬身說道:「老奴知道了,老奴會如實稟報大夫人。」
寧王揮手,特別嫌棄,「趕緊走,本王不喜歡見到你這張臉。」
鄧存禮躬身告辭,回到東院上房,面見顧玖,將事情一一稟報。
顧玖得知王爺能湊出四五萬兩,心情不好不壞,就那樣吧。
這一切,基本上都在她的預料中。
「能有四五萬兩,也能交差了。不過比起三十幾萬兩的欠債,這點錢還不夠零頭。希望陛下不要催得太緊。」
裴氏還想拖一拖,拖個十天半月,一兩個月,拖到不能再拖的時候才還錢。或許借錢的人,有類似的想法。
她知道,這次戶部清理積欠,無論如何都要吐一點出來,方能在陛下那裡交差。
但是她不想這麼幹脆的把錢拿出來。
顧知禮上門催債,她就乖乖給錢,那多沒面子。
堂堂王妃,可不吃戶部那一套。
結果午時過後,她就得到消息,說是王爺命令帳房準備銀錢,還給戶部。
裴氏又急又怒,急匆匆趕到碧璽閣。
「王爺,我聽說你讓帳房準備銀錢,要還戶部的欠款。這是為何?難不成你還怕那個姓顧的不成?」
寧王隨意地靠在榻上,「本王不怕任何人,本王是擔心老頭子遷怒到詔兒頭上。你不會忘了詔兒還在宗正寺關著的吧。」
裴氏氣呼呼地坐下來,「我怎麼會不記得。可是還錢同詔兒有什麼關係?再說了,我也沒說不還,只是晚些時候再還。王府家大業大,人口眾多,處處都要花錢。將錢都給了戶部,你是想讓全府上下喝西北風嗎?」
寧王輕描淡寫地說道:「不是還有本王的爵祿嗎?放心,喝不了西北風。」
裴氏惱怒,「到底是誰在王爺跟前進了讒言?是不是陳良媛?」
「不要胡說八道。你也太小看本王,本王是會輕易被女人左右的人嗎?」
寧王神色不悅,惱怒裴氏看輕他。
裴氏追問道:「那是誰?肯定是有人在王爺跟前進了讒言,王爺才會改變主意。」
寧王矢口否認,「沒有任何人進讒言,是本王突然想到了詔兒,故此做了這個決定。」
裴氏面色狐疑,這話她一個字都不相信。
她眼珠子一轉,也不和寧王糾纏,「我去帳房看看。」
說罷,就離開了碧璽閣。
心腹秦嬤嬤心領神會,早在裴氏同寧王爭執的時候,她就找到碧璽閣內的小丫鬟打聽消息。
「在王妃娘娘之前,誰來過碧璽閣?」
小丫鬟回憶道:「上午東院的鄧內侍來過。」
「鄧存禮?」
「正是。」
秦嬤嬤得了消息,趕緊稟報裴氏。
裴氏一聽,「哼!本王妃就知道顧玖不安分,竟然敢派人到王爺跟前進讒言。秦嬤嬤,你去東院走一趟,叫顧玖抄寫王府家規一百遍。」
秦嬤嬤得令,「奴婢這就去。」
裴氏又補充道:「告訴她,什麼時候抄完,什麼時候才能出東院一步。抄寫必須字跡工整,不得讓人代替。否則,本王妃讓她一輩子都別想出東院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