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問聖僧 061 番外1
人界妖族盡數被清理，太華府山巔，所有弟子都是滿身狼狽站在那裡，神情複雜看著那邊盤膝而坐的黑衣聖僧。
梵音面無血色，盤膝坐在那裡雙手結印，上方，原本那山門大小的靈鏡已經碎裂毀滅到只剩下書桌大小，散發著瑩瑩光暈懸浮在那裡，一片虛空。
梵音手上的佛枷已經死死長在了骨頭上，他身上的氣息流轉也越來越慢，分明已經是強弩之末，卻猶自支撐著那片靈鏡。
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她說愛他，她說要回來的，他不能倒下，若是這最後一片靈鏡也沒了，她找不到回來的路怎麼辦？
太華府君長長嘆了口氣，飛掠過來，站在梵音身前緩緩開口：「梵音……」
「她不會回來了。」太華府君的聲音有些無奈：「靈鏡已經是單向，只能去往妖界，不能到人間，你就是強撐著守著這片靈鏡也沒用的。」
梵音身體猛地一僵，沒有開口。
他知道，他知道府君說的是真的，可是……他也知道，他不能放棄。
她說過要回來的，那他就要守著這唯一可能的通道。
哪怕是死，也要守到最後一刻，他好不容易聽到她說愛他，他不能放棄，死也不能放棄。
青黛因為是半妖，被風逐月強行留了下來，卻也是面色煞白搖搖欲墜，兩人對視一眼，看著那邊分明已經油盡燈枯的梵音，眼中皆是無奈和嘆息。
尤其是風逐月，他怎麼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在聖僧梵音身上看到這般至死方休的瘋狂。
猛地想到什麼，風逐月忽的回頭，接著就是焦急的到處搜尋……終於，在不遠處一片樹林裡面找到了那個人。
鳳泗靜靜躺在草叢裡，面色慘白到透明，而就在他胸口，一隻漆黑的小貓靜靜蜷縮著睡在那裡，隨著鳳泗的胸口緩緩起伏。
追過來的青黛看到鳳泗，頓時一愣，接著就是詫異道：「他體內有妖丹，成了半妖了。」
兩人都能看出來，鳳泗是在瀕死之際被妖丹救了，而救他的妖丹……兩人視線落在那隻黑色小貓身上，視線便是一片複雜。
他們知道，鳳泗的院子裡，養了一隻貓妖做雜役。
可想起之前鳳泗生死不顧去救那貓妖的一幕，兩人的心裡便是五味雜陳。
原來，並不是只有他們跨越了重重障礙才能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有的是人，為了愛情，無謂是人是妖，是男是女……跨越千難萬阻，只為彼此守護。
風逐月上前，抬手附上鳳泗胸口，緩緩將內息渡進去。
片刻後，鳳泗睫毛動了動，眼睛緩緩睜開……睜眼一瞬，他的神情還有些茫然，待看到風逐月的面孔，卻是猛地愣住。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活著的。
「我……」他艱難開口，聲音沙啞無力。
風逐月看著他低聲道：「你的小貓妖舍了自己的內丹救了你……」
鳳泗身體一僵，這才感覺到什麼，緩緩低頭，便看到那靜靜伏在他胸口的小小一團，霎時間，他的眼睛就紅了。
「重靈……」他顫抖著伸出手去。
小黑貓動了動，睜開眼兒看著他，濕漉漉的眼中滿是迷茫，卻又帶著一股子天生的親近，輕輕舔了舔他的手指，軟軟叫了聲：「喵……」
鳳泗眼淚登時落下，強撐著坐起身來，將那小小的一團抱在懷裡。
「重靈……我的重靈……」
是他對不起他的小貓兒，是他對不起他……
就在這時，旁邊一名弟子連滾帶爬跑過來氣喘吁吁：「聖子，聖子，府君請您過去……」
風逐月心裡頓時湧出不好的預感，刷的回頭，那名小弟子滿眼慌亂磕磕巴巴道：「府君說、說……請您去送聖僧最後一程。」
風逐月身體一僵，心裡頓時湧出濃濃的悲切。
梵音……要沒了麼。
這位仿佛與太華府天生共存的聖僧。
鳳泗也愣住了。
他一把抱起懷裡的小貓，踉蹌著跟著風逐月就朝前方掠去，穩住身形，就看到下方那片空曠的地方，梵音一人孤零零盤膝坐在那裡。
他面上是滿滿的灰敗氣息，分明已經油盡燈枯，可那雙眼，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他靜靜看著那片越來越小的靈鏡，看著那越來越小的希望，面上神情卻是一片溫和若水，甚至帶著濃濃的滿足。
他的小妖說愛他，她會回來的……只是他沒能等到她而已。
她是愛他的……
梵音的氣息越來越淺，從來都挺直的脊背緩緩變得無力，頭顱慢慢低垂下去。
太華府君面上滿是悲戚，卻沒上前一步……風逐月的眼睛有些泛紅，抬手將身邊的青黛攬進懷裡。
青黛眼睛通紅，不忍再看，扭頭埋到風逐月胸口。
而此時的妖界……一片火海，那濃濃的火光遮天蔽日，可在下方那些形容狼狽的妖族眼中，那火海卻像是世間最美的畫面。
赤紅的鳳凰伴著清越的啼鳴，拖著長長的尾翼，卷著流火將那些可怖的黑魔驅趕回不周山上……接著就見那鳳凰在不周山盤旋而上，展開的雙翅上火光遮天，下一瞬，一聲啼鳴，那鳳凰身上騰得騰起沖天火焰，竟是瞬間將整個不周山包裹成熊熊燃燒的火山。
火山中，猙獰的黑魔掙扎嘶吼著，卻一步都掙脫不出來，在那遮天蔽日的鳳凰真火中垂死掙扎著。
雕鶻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手肘一捅身邊的陸吾：「看清楚沒，是不是我媳婦兒？」
陸吾點頭：「是我媳婦兒。」
雕鶻頓時就興奮了：「我就知道，我媳婦兒有本事，沒那麼容易被雷劈的……」
說罷，看到靜靜站在那裡看著不周山的折月，雕鶻便是輕咳一聲走過去，滿臉自矜又帶著隱不住的得意：「那啥，看到沒……」
折月扭頭，就看到雕鶻眉開眼笑指著不周山上：「那隻鳳凰，是我媳婦兒，厲害吧。」
折月眯了眯眼，接著就是倏地笑開：「你媳婦兒？」
雕鶻點頭。
下一瞬……陸吾看著忽然被折成一團扔進不周山火焰中的雕鶻，頓時目瞪口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折月靜靜站在那裡滿臉冷笑。
一隻黑蠢的烏鴉。
看著那正在涅槃的鳳凰，折月回頭看了眼那正在緩緩消失的通道，眼底湧出濃濃的亮光。
她回不去了！
她以後只能留在妖界，做他的妖后了……
可就在這時，又是一聲啼鳴，接著他就看到，一道紅光從不周山激射出來，到他面前，已經化作一襲紅影，手裡還拎著差點被烤熟了的雕鶻。
雕鶻被扔到地上，爬起來暈頭轉向就要朝折月撲過來，大叫著：「你這是什麼意思……」
話沒說完，被陸吾一把拽住，然後就目瞪口呆的看到，剛剛還滿眼邪戾把他丟進去和黑魔一起燒烤的小妖王，此刻卻是兩眼紅紅。
那通道竟然還沒關閉，都不知道那死禿驢是怎麼做到的，怎麼就那麼該死呢。
折月兩眼紅紅，拿出最後的殺手鐧，悶聲可憐巴巴：「教主，你又要拋棄我了嗎？」
蘇暖身上的涅槃火還沒熄滅，在火光中挑眉嗤了聲：「別演了哈，過了。」
折月滿臉委屈頓時一收，然後就是眯眼，思索著自己把她強留下來的可能性，然後就無奈的發現，可能性為零。
涅槃中的鳳凰滿身真火，他不覺得自己比黑魔還扛燒。
「小折月，做個好妖王啊……教主會想你的。」蘇暖笑嘻嘻拍了拍折月的臉頰，下一瞬，勾唇旋身化作一道紅光朝那通道衝過去。
她的和尚還在等她回家。
折月雙眼赤紅，伸出去的手頓時被燒得皮開肉綻，卻依舊沒能抓住她，半晌……看著那通道轟然消散，他緩緩收回手，閉眼。
父親說的沒錯，這世間，總有些事是你拼盡全力也無法得到的，得學著接受……
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他自嘲勾唇，然後又想起凌雲來，隨即便是撇撇嘴。
也好，人類大多愚蠢，他好好在妖界當他的妖王就好。
轉身，身後是一眾族人，具是目光切切看著他，等他帶領他們重建自己的家園。
折月閉眼，將那襲紅影鎖進內心最深處，接著便是倏地睜眼，眼中滿是凜然。
他是妖王折月，他不怕求之不得！
穿過靈鏡的一瞬，蘇暖聽到三八說，折月的好感值滿值。
梵音的頭越來越重，他知道，自己終於到了彌留之際……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等到她回來。
是的，對上那雙眼後，他便信她了，信她再不會欺騙，她會回來。
只是……他卻將要不在了。
他的鳳凰……他的小妖……
四周悲聲頓起……
可就在這時，那轟然消散的最後一小片靈鏡碎片裡面紅光大現。
所有人都是一驚，齊齊看過去，就看到一道火光從那碎片中鑽出來，直直衝向梵音，落地一瞬，便是滿身火焰的紅衣女子。
「梵音……」蘇暖跪坐到梵音面前，看著幾乎再無半點生機的和尚，她俯身低頭吻了上去。
「我回來了。」她抬手捏住梵音手腕上那佛枷，驀然閉眼。
鳳凰生於不周山梧桐樹上，只有在不周山，她才能提前涅槃，而也只有這涅槃之火，才能將這佛枷焚盡。
內息源源不斷朝梵音體內渡過去，火焰全部集中在梵音手上的佛枷上面，原本漆黑的佛枷驟然變得通紅，上面浮起密密麻麻的梵文，接著就是出現一道道裂紋。
梵音被她渡進去大量內息，緩緩睜眼，看到她，眼底驟然燃起無盡的亮光，嘴唇動了動，還沒開口，就感覺到什麼，然後就是低頭看向自己手腕。
待看到那出現裂紋的佛枷時，他瞳孔緊縮，接著就想把她推開：「不……」
佛枷在嵌入血肉後就無解了，會成為最強大的詛咒。
要將佛枷破開，要將來源於佛祖的懲罰去除，所需要的力量……眼看著握著他手腕的那隻白皙的手開始變得透明，梵音這才意識到，她之所以去妖界，並非只是為了幫折月，還有的就是要救他。
她一直都知道，知道他被詛咒，所以，她去不周山讓自己提前涅槃，然後用涅槃之火替他破除詛咒，然而……提前涅槃又耗盡真火的話，她自己……
梵音拼力掙脫，可下一瞬，佛枷吧嗒一聲碎裂跌落在地上，然後梵音就看到，他的小妖身體開始變得透明。
將她一把抱進懷裡，梵音神情驚恐而慌亂，身體顫抖著甚至說不出話來，只是死死看著她，面無人色。
蘇暖看了眼自己變得透明的身體，她伸手撫上梵音面頰，低笑著：「我沒騙你吧，我會回來的。」
梵音不住搖頭，整個人已經完全慌亂的六神無主，喉嚨咯咯響著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不走，你別怕。」蘇暖伸手抱住他：「你信我，再等等我……我會回來找你，好不好？」
她身體越來越透明，梵音的眼淚湧出來了，拼命想抱住她，卻已經無法再碰觸。
「你信我，梵音，看著我……」她心疼又無奈急急道：「你信我，我會回來，一定會的，你別怕，別怕，好不好，聽話……」
梵音身體驀然一僵，看著她，終於咬牙出聲：「好……」
他說：「我等你。」
下一瞬，紅光散盡。
所有人都看到，梵音面前那隻鳳凰驟然消失，原本油盡燈枯的梵音卻已經恢復如初。
梵音怔怔坐在那裡，看著身前那枚七彩流光的鳳凰蛋，雙手顫抖著，緩緩將那鳳凰蛋捧起來。
仿佛抱著那小妖嬌軟的身體，他的眼中湧出無盡的希望來。
他信她……他會等下去的，哪怕到自己老了，死了，也會等下去……永遠等下去，等他的小妖孽回來……
－－－－－－題外話－－－－－－
還有一張番外，今天不能開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