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帥 046
前線戰事焦灼,京海街上,每天都有學生演講募資用作支援前線。
報紙上不斷有訃聞,哪名大將又戰死了,殲滅了多少敵軍,前線又緊缺什麼物資之類的。
花國飯店裡的客人也少了很多,蘇暖安靜坐在床邊座位上,金髮小哥端著一杯咖啡走過來,看到她,藍色的眼睛裡透出些同情唏噓,輕輕將咖啡放到她面前,用還有些饒舌的京海話道。
「二小姐,請你喝咖啡。」
蘇暖微笑道了聲謝,緩緩伸手,手指碰觸到咖啡杯後,慢慢捂住瓷杯,感受著瓷杯光滑柔和的弧度。
金髮小哥忍不住安慰:「請您放心,慕少帥他是真正的勇士,他一定會平安歸來,你們的國家也一定會安然無恙的,上帝會保護你們的。」
蘇暖垂眸,睫毛眨了眨:「謝謝你。」
金髮小哥嘆息一聲轉身離開。
自從少帥去前線後,每天,二小姐都會來這裡,坐在她以前和慕少帥一起吃飯的那張桌上,安靜的喝點東西,亦或是「看」著外邊的街道。
有人想要上前安慰,可二小姐卻一直都是一副微笑溫和的模樣,久而久之,人們反而不好意思上前打擾,只是看到她坐在那裡的時候,總是覺得有些心酸。
盼望著少帥早日得勝歸來,你最愛的姑娘一日日在等待你啊!
霍錚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那樣一副唯美柔和的畫面,少女神情恬淡,側眸對著外邊的街道,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壓下眸中情緒,他走過去,溫和而有禮:「二小姐,起風了,我送你回家吧。」
彬彬有禮,無半分逾越,亦無半分情意表露。
慕梟是真豪傑,他也不是小人,絕不會在這種時候趁虛而入。
說好了公平競爭,那就須得堂堂正正,等他回來。
蘇暖回過神來,道了聲謝,緩緩起身。
回到蘇家的時候,蘇淵博的書房門關閉著,能聽到他在和商會的人商議什麼。
無非就是繼續籌資增援前線,或者是成立後助會接送療養傷員。
蘇蔓作為醫務兵也已經去了前線,她走的時候,沈婉容只是抹眼淚,卻始終沒說出阻攔的話。
那麼多姑娘一起去了,誰家的女兒又不是女兒。
霍錚離開後,蘇暖去看了看正在佛堂念佛的沈婉容,然後被丫鬟扶著上樓回到自己房間。
這一日,天似乎格外的陰沉,所有人都知道,前線的戰事已經到了白熱化。
將士死傷無數,可倭國卻也再沒能前進半步。
天黑下去的時候,沈婉容上樓來輕輕推開門看了眼,看到小女兒安靜的躺在床上,深深吁了口氣,輕掩上門出去。
蘇暖緩緩睜開眼。
她看不見,卻能感覺到外邊黑雲壓城的壓抑,空氣似乎都凝滯了。
她閉著眼,卻沒睡著,感受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滑過。
樓下的座鐘敲響,她知道,午夜了……窗戶咣當一聲響,她聽到有風將窗簾揚起的聲音。
涼涼的風吹進來,拂過她細碎的劉海。
蘇暖沒有睜眼,夜風像是微涼又柔軟至極的觸感,印在她眉心,帶著無盡的繾綣和萬般不舍,明知只是瞬息間的交錯,卻絲絲縷縷不肯放開。
又是咣當一聲,她緩緩睜開眼,眨了眨。
她看不見,窗外的夜空中,一顆流星滑過,拖著長長的尾巴,滑過她窗邊的時間似乎格外漫長,錐心刺骨的不舍……
天還未亮的時候,樓下的電話聲叮鈴鈴急促響起,幾乎與此同時,外邊街上響起報童的高聲呼喊。
「捷報!捷報!慕少帥領兵大敗敵軍,倭國正式投降……捷報!捷報!」
樓下響起蘇淵博喜不自勝的叫好聲。
「好!好!蒼天有眼,天佑華夏!」
蘇暖動了動,緩緩坐起來,拉過旁邊的衣服……手指顫抖著。
外邊,街上很快響起歡欣鼓舞的呼喚聲,在這歡樂的聲音中,她聽到樓下的電話聲再度響起,片刻後,樓下變得一片安靜。
原本正在與商會的人分享獲勝喜悅的蘇淵博沒了聲音。
窗外,報童的聲音似乎都帶著懵懂茫然的哽咽。
「……倭國投降,直系軍少帥慕梟……殉國!」
蘇暖的心抖了抖,嘴唇動了動,卻始終沒有出聲。
那些聲音都是輕飄飄的,像是從沒進入她的耳中。
她聽到推門聲響起,然後就是沈婉容低聲心疼的呼喚。
「暖暖……」
她感受到沈婉容走過來,將她抱在懷裡,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背,聲音哽咽。
「我苦命的孩子……」
蘇暖反手輕環住她的腰身,將頭貼上去,蹭了蹭,輕聲開口:「娘,你幫我問問父親,他什麼時候回來……」
頓了許久,她才是接著輕聲說道:「我去接他啊,他走了那麼久……我想接他回家,好不好?」
沈婉容一把捂住嘴拼命點頭泣不成聲:「好、好,娘答應你,娘什麼都答應你。」
少帥慕梟戰死的消息頃刻間傳遍京海,霍錚知道的時候,正在拈著玉珠的手指僵了僵,半晌,才是低頭苦笑。
他終究是敗了……這一生,他都沒辦法再勝過那個男人。
慕公館,慕大帥放下電話,沉默了半晌,粗糙的手緩緩覆在臉上……滾燙的液體透過指縫滑落,許久,久到身邊的副官幾乎要忍不住上前,就聽到慕大帥聲音嘶啞,就像以往無數次與少帥吵架後那般,低低罵了聲。
「小兔崽子……」
可是……他的小兔崽子再也不能跟他拌嘴吵架氣得他跳腳了。
副官與身後的警衛皆是紅了眼。
前線戰地醫院,沒有戰勝後的喜悅,反而是籠罩著一層濃郁的陰霾,每個人面上都是愁雲慘澹。
病房裡,蘇蔓給陸之庭手臂上注射完針劑,冷著臉收起針筒……兩人始終沒有交流。
咣當一聲,蘇蔓終於忍不住,將藥盒扔到桌上,扭頭看著面無表情的陸之庭,咬牙冷聲開口。
「你之前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最後一戰前,陸之庭對她說,如果他回來……就娶她。
陸之庭身體僵了僵,抬頭看她,忽地咧嘴一笑:「當然是假的,我最討厭男人婆,怎麼……你當真了啊?」
就像是看不到蘇蔓難看的面色,陸之庭撇撇嘴:「自作多情!」
蘇蔓驀然咬牙,下一瞬,一把拿起藥盒轉身朝外走去。
病房門咚得一聲被甩上,陸之庭眼角可惡的神情緩緩凝滯……低頭,看著自己少了半截的左臂,半晌,倏地自嘲勾唇。
「你是個殘廢了,知不知道?」
想起什麼,他又是驀然紅了眼眶,低聲咒罵了句什麼。
就在這時,門忽然又被推開,他刷的抬頭,就看到站在門口的姑娘惡狠狠看著他,眼圈通紅,大步走過來……忽然一把環抱住他,咬牙。
「回去就登記結婚……」
不等陸之庭開口,蘇蔓就是惡狠狠道:「你敢拒絕試試!」
陸之庭身體驀然僵住,半晌,忽然低頭,用僅有的那隻手死死抱住她,像個孩子一樣,嗚咽著哭出聲來。
「蔓蔓……」
蘇蔓嗯了聲,就聽到陸之庭聲音破碎嚎啕著:「我難受……我心裡難受啊,是我沒保護好大哥,我才是該死的那個啊,我知道他多想回去的,他怎麼能死呢,他怎麼捨得啊……」
蘇蔓死死用力抱住他,拍著他的背,紅著眼不發一語。
這一夜,對於所有京海民眾來說,都是個不眠夜。
天黑後,越來越多的人自發走到街頭,朝城門走去……安靜的站在城門兩側,點燃一根根粗壯的蠟燭,從城門口一直蔓延向前。
燭光在夜色中搖曳著。
有孩子不解的拽了拽身邊父母的衣角:「爹、娘,不是說要來接少帥回家嘛,為什麼要點蠟燭啊?」
孩子的母親擦了擦眼角,強笑著:「因為天黑了,少帥回家萬一找不到路的時候,我們的燭火就能讓他找到回家的路了。」
「哦。」孩子懵懂著:「那我們多點一些,少帥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家人會著急的……」
女人眼睛通紅,揉了揉孩子的頭:「好,我們多點一些。」
燭光成海,所有人翹首等待著……他們說,黎明的時候,少帥的靈柩就能進城。
蘇宅,蘇淵博夫婦與前一日剛回來的蘇蔓坐在那裡,面上儘是沉痛,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樓上,便是滿滿的心疼與擔憂。
如果蘇暖哭泣,悲痛,他們也許還能鬆一口氣,最起碼知道怎麼安慰,可是,她太平靜了,平靜到可怕。
蘇暖靜靜靠坐在床上,聽到窗簾再次沙沙作響。
唇邊勾起輕柔笑意,她低聲開口。
「……你要走了嗎?」
微涼的柔軟印在她眉心,繾綣纏綿。
「我早就走了……只是你不捨得……」
蘇暖眨了眨眼,毫無預兆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她埋頭在膝間,全身顫抖著倒在床上,抱著被子……緊緊蜷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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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寫一邊哭一邊擤鼻涕……自虐呢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