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025
依舊是那個陰暗的房間,白承澤與老都督玉知雪對面而坐,旁邊站著的是暗衛十一。
玉知雪依舊在搖椅上慢慢晃著,看著對面的白承澤,視線瞬間有些恍然,就像是透過他,看到了當年那個神采飛揚艷絕天下的女子。
「你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你和她沒有結果的。」玉知雪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溫和。
所有人都知道這位老都督溫和的表面下是多麼的陰森可怖,只有在面對大都督白承澤的時候,他的溫和才是真實的,有血有肉的。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毫不留情的將白承澤最可怖的傷疤血淋淋的撕開。
白承澤的面色蒼白,睫毛顫了顫,白皙修長的手指緩緩縮緊,骨節發白:「她……沒有介懷。」
從一開始,在她眼中,他就是那個陰森可怖的……宦官,可是,她沒有另眼相待,連一個異樣的眼神也未曾有過,他知道的。
哪怕她心裡最喜歡的是白承意,可是,對他,她從未有過任何輕視。
白承澤抿唇:「我信她的。」
玉知雪眯眼,隨即便是緩緩搖頭。
「也許一時之間她對你的心是熱的,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可以後呢,長年累月,你怎麼知道她不會後悔?不會想要孩子?不會對你心生怨懟?
到那時候,你在她眼中比不上任何一個男人,感情姑且不說,很可能,到了那時候,你連最起碼的尊嚴都會被踐踏……與其如此,為何不讓一切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候,讓你自己至少擁有最美好的記憶和念想,這樣……不好嗎?」
說著,他的眼神變得悠遠起來,仿佛那個燦爛奪目的女子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可白承澤卻因為他的話,渾身一僵,面上的血色再度消退幾分。
他知道,這是事實。
一時的愛意也許是真的,可不久的將來……她看到別人夫妻恩愛生子,闔家幸福的模樣時,難道就不會後悔,不會怨懟。
「莫輕塵給她用了藥……」玉知雪緩緩開口。
白承澤猛地一僵:「你還瞞了我什麼?」
他要知道的事,都能知道,如果還有不知道的,那就只是因為,眼前這個老人,不想讓他知道。
玉知雪緩緩搖頭:「那是讓她忘記心愛之人的奇藥,若是她心悅你,那如今,她便已經忘記了你……」
頓了頓,他再度開口:「若是她沒有忘記你,那她,便不是真心待你。」
看著白承澤面色越來越白,玉知雪緩緩道:「孩子,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如果你還執意要將她追回來,我不會阻攔。」
白承澤沉默了許久……
東宮裡,蘇落因為身體底子好,一日日恢復的很快,氣色也越來越好。
她其實有些忐忑,憂心著一些無法啟齒的事情。
按照白承意以前對她表現出來的赤裸裸的占有欲,她有些擔心,自己一旦恢復,如果他真要做些什麼……那她要用什麼藉口來拒絕。
她已經答應,用自己的妥協換國公府和妹妹的安然,可一想到這裡,她還是覺得有些滑稽。
所幸,這幾次白承意來見她的時候,似乎都比較平靜,連關心的時候也透著一股子以前都少有的客氣和……疏離。
她能看出來,白承意似乎有心事,只是不知道是什麼事。
白承意也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對勁,但是卻說不上來為什麼。
起初他以為是因為東宮忽然變得安靜,想著過些日子習慣了就好。
可誰知道,一日日過去,非但沒有習慣,他甚至有些幻聽了,總覺得聽到蘇暖的笑聲在哪裡,在他回頭的時候,卻什麼都沒有。
「殿下……?」
蘇落的喚聲將他從失神中拉出來,他怔怔抬頭,就看到蘇落帶著些異樣的神色看著他:「殿下有心事?」
白承意立刻搖頭:「沒有……」頓了頓,他又是道:「你不要想太多,你是為了救孤受傷,好好養傷便是,別的都不用擔心。」
蘇落淡淡垂眸:「太子殿下是儲君,保護殿下是莫將的分內之事。」
她依舊改變不了以往的習慣。
可就在她話說完時,卻發現白承意又走神了。
在蘇落接連幾聲「太子殿下」「殿下」的喚聲中,白承意才忽然意識到什麼。
好久沒人叫過他的名字了。
以往,他的耳邊每天都是那個嬌蠻女人的聲音,高興時軟糯的喚他「承意」,生氣了便是張牙舞爪的喊他「白承意」,極為放肆。
那時而乖巧軟糯時而嬌縱蠻橫的聲音不斷在他耳邊迴響,白承意蹭的站起來,看到蘇落愣住的神情,面色僵了僵,隨即便是朝外走去。
「你好好休息,我忽然想起來有些事情要去處理。」
白承意越走越快,越走越煩躁……明明四周都是空蕩蕩的,連一個多餘的人都看不到,也沒有任何聲音,可他就是煩躁,越來越煩躁,總覺得憋了一口氣。
走到東宮寢殿外的時候,他忽然聽到極低的啜泣聲。
頓時,白承意眼前一亮,幾大步跨進去急急道:「暖暖……」
話音未落,便看到一個小宮女滿臉淚痕,驚恐的看著他,然後撲通一聲跪下。
「殿下恕罪,奴婢,奴婢……」小桃驚駭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瑟瑟發抖趴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白承意面上激動的神情緩緩沉了下去,認出這宮女就是之前蘇暖貼身伺候那個,似乎很得蘇暖的喜歡。
頓了頓,他抬手:「起來罷……你在這裡哭什麼?」
蘇落被他以太子妃要靜養為由安頓在偏殿,這主殿內現在根本沒人,一個小宮女躲在這裡哭,的確有些奇怪。
看到太子殿下似乎沒有怪罪的意思,小桃鬆了口氣,然後又想起了以往自家主子說太子殿下脾氣好、對人好的那些話,慢慢放鬆下來,才是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告罪。
「回殿下,奴婢……奴婢就是這麼些日子沒見到娘娘了,有些想她……娘娘身上那麼多傷,她又一向怕疼,這些日子一定受罪了,所以奴婢才,才……」小桃說的斷斷續續,到最後,聲如蚊訥。
白承意怔怔道:「你們……不怕她?」
小桃有些詫異的抬頭:「怎麼會怕?」
隨即又是抹了抹眼淚認真道:「咱們宮裡的下人都知道,娘娘就只是嘴上嚇唬人,她從不欺壓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最氣的時候也不過就打了幾板子,過後還賞銀子呢……大家都說,娘娘是咱們見過的最善良最好伺候的主子,咱們都心疼娘娘……」
白承意緩緩道:「你說,她傷了……傷在哪裡?」
小桃有些奇怪,但是還是乖乖回答……
安靜的東宮裡,太子靜靜坐在那裡,地上跪著的小宮女一邊說著又要抹眼淚,看到上首的主子,又是連忙忍下來,到最後,看到太子殿下不發一語朝外走去,有些奇怪,又不敢多問,只好跪在那裡目送他離開。
白承澤緩緩朝書房走去,腦中想的都是剛剛那個小宮女的話。
蘇暖受傷了,他知道的……她根本不會騎馬,那日卻趴在馬背上,笨拙的想要救他,哪怕被甩下馬背都沒鬆手。
山上亂石嶙峋,她就是那時候後背被刺傷的吧,那麼重的被摔下去,她一定疼壞了……他當時著急救被拖走的蘇落,都沒去看她,有沒有哭。
她那麼嬌氣,他把她一個人扔在那裡,她那時候一定很害怕的。
他雖然派人去找她了,可其實當時心裡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那麼多殺手刺客,她不可能活下來的。
他拋下她去救蘇落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的,怎麼就……把她扔在那裡了!
一想到蘇暖撿回一條命被送回來,不管自己身上的傷,第一件事就是找他,他卻都沒見她一面……白承意便是暗暗咬牙。
他應該再見見她的,畢竟,那是最後一面了。
所以他這是內疚嗎?一定是的,她畢竟為他做了那麼多,他卻都沒見她最後一面就將她送走,一定是內疚。
所以他這些日子才會魂不守舍。
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白承意這麼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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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看到,小熊熊升會元了啊……寫文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有會元,嘻嘻,原諒某妖沒見識,哈哈哈,麼麼噠小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