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虛驚一場
冬日天黑的早,剛剛到申時末,天已經擦黑了。冷風嗖嗖地,順著窗欞上縫隙鑽入內室,屋裡剛剛點燃了炭盆,還是凍得人直打哆嗦。
「小荷,家裡有高麗紙,不如把窗戶縫糊上,省得漏風。」
莫大丫點燃了油燈,找出一大卷高麗紙。徐雁回走之後,她就宿在那個房間,夜晚裡絲毫感覺不到冷風,很是暖和,細細觀察下來,才發現窗戶上被封了縫隙,只留下個小窗戶換氣。
「這個辦法好,我早咋沒想到呢!」
莫小荷趕緊放下針線筐,找出剪刀,把高麗紙裁成一指寬細長的條兒,又取了用面做成的漿糊,和莫大丫一起糊窗戶縫。
大吳邊城緊鄰大越,算是比較偏南,冬天的並沒多冷,有時候會下一兩場小雪,與其說寒冷,不如用濕涼這個形容詞,濕乎乎的讓人總覺得處於無邊的寒意里。
鎮上的屋子是磚瓦房,在山裡,顧崢按照莫小荷的要求,做了專門的火坑,在地下埋了煙道,天一冷,地板上都是暖洋洋的,而甜水村的屋子,屋頂是厚厚的稻草,泥坯屋子不擋風,冬日要吃點苦頭。
「我已經把紗帳換了厚實的布料做窗簾,進了臘月,天更冷。」
大功告成,莫小荷嘆息一聲,哪裡也不如家好,尤其是過年,不能回家,在甜水村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是糟心,只希望上頭能網開一面,給自家夫君留點休息時間。
「以前衙門組織的服徭役,我爹也去過,一個月就回來了,從來沒聽說這麼久。」
莫大丫把剩下的碎紙屑掃到簸箕里,白日顧崢不在,她想留下給堂妹作伴,反正回去,她也是孤家寡人一個,有家回不得。每晚在床上難以入睡時,她就會想想將來,無奈地發現自己沒有目標,毫無退路,只能這樣一天天混日子。
「堂姐,瓔珞給了我不少滋補的藥丸,其中有對症下藥的,那些補藥就停停,防止虛不受補。」
莫小荷抬頭看著自家堂姐,這段日子調養的不錯,也年輕了些,村裡的婦人,常年下地勞作,比不得細皮嫩肉的小娘子,總會比實際年齡大一些。
莫大丫還不到二十,以後日子還長著,年紀輕輕就孤身一人過日子,以後還能有什麼期待?不如回去之後,尋那人品好的,條件差些無妨,大不了找個上門女婿。
「小荷,是你想的簡單,打個比方,馮大春從大越而來,居無定所,可他不想給人做上門女婿。」
男尊女卑,男子都有自尊心,甘願做上門女婿的,要麼圖財,要麼圖色,她莫大丫恰恰都沒有,而且在經歷李二後,她對男子沒有什麼信心,不過又見顧崢對莫小荷一心一意,她就想著,還是有疼媳婦的好男人,心中燃起一抹希望,又害怕自己再次失望,因而很矛盾。
「我這種成親過又小產過的婦人,能找個什麼樣的人家?」
莫大丫愁眉不展,何況現在,她是棄婦,被李家休出門。
「那老虔婆和李二,是奇葩之中的戰鬥機,馬上就得吃牢飯,你怎麼能和禽獸過日子?」
尤其是李二,每次提起,莫小荷都要忍住噁心,那個色胚,對她動了心思,真真是個不要臉的,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性!
莫小荷勸說幾句,盯著燭火發呆,片刻後,油燈越來越暗,她仔細一看,裡面沒有多少燈油,又添加燈油。
天徹底黑了,院門還是沒有動靜,莫小荷開始心焦,夫君知道她今日從城裡回來,不可能不回家的,難道是活沒完,那些衙役留了人?
鐵鍋里的大骨頭湯始終放在灶上溫著,院子裡飄著肉香氣,莫小荷飢腸轆轆,舀了兩碗湯,和堂姐莫大丫分食,她拿出瓔珞送的牛肉乾,又拌了一碟脆脆的黃瓜。
「小荷,妹夫說今兒回來嗎?」
莫大丫餓了,吃了個南瓜饅頭,鬆軟而香甜,就算沒有菜,她也能吃上一兩個。
「是啊,我們約好的,我在城裡多住一天,他不放心。」
莫小荷點燃院子裡的燈,又回到灶間給莫大丫盛了一碗大骨頭,「堂姐,你身子弱,不能挨餓,你先吃飯。」
「不用不用,我剛剛吃了不少你帶回來的點心,又吃了南瓜饅頭,一點不餓。」
莫大丫連連擺手,最近小半年,她過的日子還算安逸,之前老虔婆小心翼翼地伺候她,隔三差五就有雞蛋和肉,到甜水村後,堂妹這邊伙食更好,昨天她自己一個人,燉了牛大壯送過來的半隻雞。
「天都黑了,怎麼幹活啊?往常這個時間,妹夫應該回來了吧?」
莫大丫摘下圍裙,又用溫水洗了洗手,「不如我陪著你去看看吧!」
「恩。」
如果是自己一個人,莫小荷還有點害怕,她怕李二從某個角落突然冒出來,若是有堂姐一起作伴,就能安心一些,才一天多沒見到人,莫小荷就想的不行,沒看到顧崢,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砰砰砰……」
寧靜的夜晚,拍門聲音顯得有些急促。
「堂姐,夫君回來了!」
家裡的院門在裡面插著,莫小荷趕緊把燈籠遞給莫大丫,興沖沖地跑過去開門,然而打開門的那瞬間,讓她愣住了。
牛大壯站在門口,衣衫破爛,袖口間隱隱約約有血跡,他眼眶通紅地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灰,見到莫小荷以後,聲音哽咽,「嫂子……」
這個稱呼有些奇怪,莫小荷年紀小,不過既然隨著顧崢被稱呼,她也儘量適應,在見到牛大壯的瞬間,她突然心就涼了。
「怎麼了?進屋慢慢說。」
二人對視,誰也沒說話,莫大丫見狀,問道,「是不是妹夫他今晚不回來了,所以麻煩你送信?」
莫大丫和牛大壯距離兩三米遠,天黑,她看不到他身上的血跡,還以為只是來送信的,「要不你稍等會,我去把肉包子蒸上……」
「不……不用。」
牛大壯反應過來,擺擺手,磕磕巴巴,好半晌才擠出幾個字,「採石山塌了,很多人被埋在下面,顧大哥也不見了。」「什麼?」
莫小荷尖叫一聲,身子晃了又晃,差點暈過去,還是遠處的莫大丫眼疾手快,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扶住莫小荷的胳膊。
「上頭根本不管,說是明日一早天亮後再找人,埋了二十幾個人,我們只能用手搬運石頭,這可怎麼好啊!」
牛大壯的手指已經血肉模糊,他蹲下身子,用手抓了抓頭髮,又傷心,又著急,撇開顧崢是他救命恩人不提,他和這些人命運相連,採石山本就危險,之前出過好幾次事故,都被壓下來,這次是二十幾條人命啊!
如果能抓緊時間營救,止血,包紮,還能有些希望,如果等到明天早上,就算熬,也把人熬死了!
莫小荷大腦一片空白,好半天,腦海里才出現兩個字,塌方,採石山塌方,夫君生死未卜,而衙門竟然要等天亮才營救,他們在睡覺,而那些人或許有一口氣,在絕望中掙扎著……
今晚沒有月亮,採石山山路崎嶇,黑燈瞎火,什麼都看不見,他們只能摸黑搬運石頭,有人因此而受傷,卻沒有起到效果,牛大壯下山來送信,也想看看能不能從甜水村借一些燈油,燈籠。
「那我大舅呢?」
莫小荷顫抖著嘴唇,心裡祈禱顧崢平安,那人那麼強壯,又一身武藝,怎麼可能被埋在山石里?她不相信!他絕對不會丟下她的。
「也……」
牛大壯抹了兩滴眼淚,李大壯對他最好,因為兩個人名字相同,那人總是說,是緣分,知道他食量大,有時候還會偷偷給他留下饅頭,得知他喜得麟兒,李大壯用紅繩串了一百個錢,那錢被他揣在懷裡,還熱乎著……
「大壯,你先回去,我現在就去找村長幫忙,多多收集燈油。」
莫小荷眼前一黑,強迫自己鎮定,採石山上塌方,隨時可能發生二次塌方,這些人也是冒著生命危險救人,她幫不上大忙,這個時候決計不能哭哭啼啼拖後腿,那樣起不到半點作用。
送走牛大壯,莫小荷身體就像被抽乾一樣,一身冷汗,靠著柱子站了良久,而莫大丫沒有言語,先去隔壁叫了正準備睡下的孫氏,她想著,他們不是甜水村人,找村長幫忙,最好有個同村的人說項。
「顧家小娘子,這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平安無事,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去吧!」
自打孫氏知道莫小荷身份,就起了敬畏心思,一直想做點什麼將功贖罪,現在表現機會來了,她二話不說,從家裡抓了兩隻母雞,村長貪婪,空手上門肯定沒戲。
「嬸子,東西不用你出,我這有。」
莫小荷憋住眼淚,關好院門,在莫大丫和孫氏陪同下,敲響村長家的院門,就在剛剛,已經有人下山求助,驚動了村里好幾戶人家。
村長翹著小鬍子,正在喝酒,弄點燈油,燈籠,這也不是大事,對他來說不過就是一句話,而且對方也表明會給銀子,他們沒什麼損失。
人多力量大,他在琢磨這種情況,要不要帶著村民一起去營救,得個好名聲,考慮到還有危險,他又退縮了。
「村長,我夫君被埋在下面,我想出銀子買村里所有能照明的東西,還有細棉布,傷藥,烈酒,萬一有救治上來的人,好能及時消毒止血。」
甜水村人不太講究,家家戶戶沒紗布,細棉布應該能找出一兩匹的庫存來,其次是藥粉,瓔珞給的小瓶子裡藥粉不多,她得留給夫君和大舅舅用。
「顧小娘子,燈油什麼的,家裡但凡有,肯定能送過來,我已經讓我兒子挨家挨戶通知了,錢不錢的再說,人命關天啊!」
村長奸猾,明明是個死要錢的,話卻說得滴水不漏,讓人聽著熨帖,找不到什麼毛病,他拍了拍桌子,安慰道,「小娘子不必心急,咱們能幫,也會幫一把。」
「村長,我知道山上危險,搬運石頭也是體力活兒,最好能戴著手套,保護手指。」
莫小荷掏出自己的錢袋,裡面除了碎銀子外,還有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她遞給村長,「這個銀子,就當是工錢,您幫忙去問問,看看有沒有人願意幫忙救人,只要我找到夫君,必有重謝。」
只要能救人,多少銀子莫小荷都願意出,而且現在這般情況,若沒有銀錢,冒險的事,非親非故,傻子才會去呢,還是來點最實際的東西,財帛動人心。
一百兩,沒看錯吧?村長揉揉眼睛,認準了數字之後,才輕輕咳嗽幾句。村里人大多不識字,很多人沒見過銀票,要不是他有點見識,今兒可要丟人了。
「成,你放心,顧小娘子,我就辛苦些,動動我這老胳膊老腿兒,咱們走吧!」
村長讓兒媳準備好燈油,連過年提前買好的紅燈籠也從家裡的雜貨房搬出來,眾人點燃火把,去各家各戶找人,然後統一集合,前往採石山。
已經用了最快速度,到達採石山,也用了一個時辰,夜裡沒有月亮,天幕漆黑,只有幾顆晦暗不明的星星作為點綴。
男人們去幫忙搬山石,跟來的婦人被孫氏組織起來,撿柴禾,燒熱水,以備不時之需。
「小荷,你的力氣小,跟著去也是礙手礙腳,就在這等消息吧。」
晚上天太冷,很多婦人受不得,跑回去取襖子,莫大丫和孫氏折騰一趟,取了油氈布和毯子鋪在地上,還有厚棉被,襖子,孫氏幫忙拎來了臘肉和大米煮粥。
半夜那些人少不得要補充體力,只有這樣,才有力氣找人,不得不說,孫氏想的很周到。
塌方地點下面,已經形成一個深坑,山壁陡峭,周圍掛著火把,燈籠,油燈,只要能照明的東西,全部都用上了,集合村民的力量,足夠支撐這一夜。
「有人還活著,救上來一個!」
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一句,立刻沸騰起來,莫小荷也有些激動,就算不是夫君,她也開心,這表明有一線希望,而她這些努力,沒有白費,不是無用功。
有人準備了床板,把人抬到火堆旁邊早已經搭建好的帳篷里,村裡的赤腳大夫在裡面等候,烈酒,尖刀,止血上藥,包紮的棉布,都準備妥當。
「嫂子,你大舅舅被救出來了!」
牛大壯走路帶風,突然絆倒,從地上爬起來,興奮地轉了個圈,「下面石頭有個空隙,萬幸沒砸到腦袋,斷了腿,不算是大傷,休養一段就好了!」
這是一個好消息,也是那些人救人的動力,或許更多人在下面,等待救援。
「太感謝了。」
莫小荷剛才一直忍著沒哭,聽到大舅平安,心頭大石落下一半,她用帕子擦擦眼淚,用力點點頭,心裡卻在默念,「夫君,夫君你在哪裡?」
李大壯斷了一條腿,受了皮外傷,赤腳大夫幫忙接骨,又用了板子綁住雙腿,處理好傷口以後,才讓莫小荷進去探望。
「小荷啊,我沒事,沒事。」
李大壯喝了一口茶水,現在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只差一點點,他就要去和閻王爺報導,他還有那麼多的心愿未了,沒看見兒女成親,可得留下一口氣。
「嗚嗚,大舅,夫君他……」
見到親人,莫小荷痛哭失聲,營救時間越晚,說明希望越小,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還好顧崢身上備著傷藥,不然血都要流幹了。
越想越心急,莫小荷頭上冒著冷汗,身子不停顫抖,即便是套了一件棉襖,可她還是感覺到通體發寒。
「顧小子咋了?」
李大壯一時間摸不著頭腦,不明白莫小荷什麼意思。
「夫君還沒找到,我這心沒著落,大舅,採石太危險了,這下我看能不能和衙門求求情,讓你回去休養。」
斷腿,根本什麼都幹不了,而且算是工傷,至少衙門得負責治傷吧?山下埋著二十多人,竟然不在第一時間救援,如果不是有村民幫忙,大舅這條命也保不住。
「可是顧小子不在下面啊。」
李大壯受傷,渾身上下和散架差不多,反應慢,半天才明白,他緩慢抬起胳膊,擺擺手,「看我這記性,下晌,有兩個家丁模樣的人來這邊找人,大吳話說的生硬,好像是從大越過來的人。」
那會正當午時,其餘人都在休息,顧崢出去後,回來神色凝重,他找到李大壯,讓他幫忙帶個信,今夜如果不能回家,明早肯定能回去,讓娘子莫小荷不用擔憂。
李大壯點頭答應,想著下工後去一趟,誰料採石山塌方,他被砸在石頭裡,還好下落的時候,石頭中間有空隙,他躲在空隙中,算是撿了一條命。
「大越來的?」
莫小荷擦了擦眼淚,驚訝地張著嘴,心裡思量,難道是顧家來人?這樣的話,她就安心了,顧崢能解決一切問題,只要不是被壓在石頭裡就好,真是虛驚一場,得知消息的時候,她的心就好像停止跳動了一樣。
「是我耽誤事啊。」
李大壯手腕,肚子叫了兩聲,他干一天活,晚上沒吃飯,又受傷,在下面很是恐懼,這會得救,肚子咕咕叫,開始抗議。
「大舅,你等著,家裡燉了大骨頭,還有肉,南瓜饅頭,我用小罈子給你裝上來。」
山上只有臘肉做的大米粥,不頂飽,喝了以後又容易如廁,現在大舅斷了腿,行動不方便,莫小荷讓赤腳大夫幫忙照顧,她把顧崢不在山上的好消息,告訴了堂姐莫大丫。
「就知道妹夫安然無恙,不過鬧這麼一出,真是嚇死個人。」
雖然顧崢不在,山下還埋著二十來個人,她們既然做了好人,就不能半途而廢,莫大丫繼續留在山上幫忙,而莫小荷找到孫氏結伴,下山回家取東西。
「顧小娘子,您是個菩薩心腸,好人有好報啊!」
孫氏沒有奉承,說得真心實意,她沒想到莫小荷掏出那麼多銀錢出來,眼睛都不眨,要是她自己,肯定心疼死了。
「那沒啥,什麼都沒人命重要。」
莫小荷想,就算夫君和大舅不在其中,她也願意出一份力,救人如救火,人命關天的大事,著實耽擱不得,只是討厭那些發災難財的人,就好比村長,一直想趁機撈上一大筆。
「就是那些銀錢,可能要有大半落入村長的口袋了。」
孫氏搖搖頭,她家男人和兒子都去搬石頭了,為救人,也為了錢,想到至少有一半落入村長口袋,她又不甘心。村長就動動嘴皮子,賣命的事都是村里人做。
「那些銀子既然拿出來,我就不會再要回去,村里自行分配吧。」
村民覺得不滿意,可以去找村長說理,莫小荷這,不想出了銀子還遭人詬病,怎麼分配和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