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蘭姨娘
寒冬臘月,北風瑟瑟,馬車上,由於多了個炭盆,莫小荷不用裹著厚重的襖子,也能感覺到暖意。打開皮袋子,裡面都是散落的銅板和碎銀,剛剛夫君顧崢胸口碎大石所得收入,她眯著眼睛,一枚枚數著銅錢,一副貪財狀。
「娘子,路程還遠,你在馬車上睡一會兒吧。」
顧崢躲在車內,吃了燻肉大餅,又淨了淨手,從對面的車凳上搬過來一個包袱,裡面是疊得整齊的衣物,軟軟的,不高不低,剛好能用來當個枕頭。
他們夫妻二人為了省時間,沒找車夫,租來的馬車,顧崢直接趕車,到鎮上車馬行後,把馬車送回去,憑藉一張字條,領取租馬車的押金即可。
車馬行算是一個連鎖機構,這樣方便還車,租馬車壓下十兩銀子做押金,莫小荷數了數,錢袋裡還剩下十多兩,比她預想多出不少來。
「夫君,我不困。」
莫小荷睡不著,剛剛那出太過精彩,她自己還有點小興奮,暫時走不出來,自家夫君隨隨便便一拳頭轟碎了石頭,動作麻利,不拖泥帶水,也不需要用華麗語言點綴,烘托氣氛,一拳砸下,簡單粗暴。
顧崢雙臂有千鈞之力,偏偏對她極其溫柔,莫小荷托著腮,胡思亂想,萬一哪天得罪他,惹得狠了,他不會家暴吧?她那小身板,還不夠抗下他一招的。
「娘子……」
顧崢哭笑不得,他家暴?他在家裡一直沒地位,一切都是娘子說的算,莫小荷不收拾他就不錯了,想到之前腳心被她撓著痒痒,溫柔的懲罰,顧崢臉色變了又變,這種軟的,他更承受不住。
夫妻二人笑鬧了幾句,氣氛和諧,沿途上,隨處可見拖家帶口上路的百姓,年關底下,出門在外的人們都迫不及待地趕回家過年,腳步匆匆。
手裡有錢,心不慌,莫小荷坐在車窗門口,看到有老農賣土特產,鹹鴨蛋,山上的菌菇,她都會買上點,一個時辰的路,花出去百十文,馬車上也多了兩個提籃。
賺錢耽擱了點時辰,馬車沒走出多遠,已經到了晌午,街道上人慢慢變少,馬車的速度稍微提升了些。一直在城裡周邊晃悠,偶爾會擁堵,馬車跑不快,走上官道後,道路兩旁寬闊起來了。
「娘子,咱們天黑之前怕是到不了鎮上。」
顧崢接過自家娘子送來的熱茶,看了看天色,他對自己趕車技術頗有信心,若是其餘車夫,速度還趕不上他。平日還好,年關車多馬多,不敢讓馬車飛馳,總要顧及趕路人,左躲右閃,半個時辰能走完的路,愣是多耽擱一倍的時間。
「沿著這條官道一直走,大概幾個時辰後,有一個三岔路口,我們走最右側的官道,約莫再有一個時辰,就能回去了。」
顧崢停下給馬餵了草料和水,用手指著前方。一路上,周圍荒郊野嶺,晚飯的時候若能趕到三岔路口,那裡有一個麵館,味道不怎麼好,但是可以將就下。
「夫君,左右不過是一頓飯,咱們就能到家了。」
哪裡不如家好,莫小荷深有體會,即便是在甜水村蓋了屋子,她仍舊沒有多少歸屬感,讓她最喜歡的,是大山內的房子,有樹屋,有火炕,夏日看雨,冬日看雪,寧靜清幽,無人打擾最好。
到底不是土生土長的問古代人,莫小荷不太喜歡和張伯,張大娘住在一處,並不是說和二老之間有齟齬,而是她更喜歡現代小夫妻的獨居模式,自由自在,無人管束。
馬車內有一個能燒熱水的紅泥小火爐,莫小荷在銅壺放了幾個雞蛋,這會兒熟了,她全部倒在小鐵盆里,餓了包一個吃,蘸點辣椒醬,有滋有味,路上不能要求太高。
這是和顧崢成親以後,莫小荷作為新媳婦,第一個需要自己操持的年,她格外重視,一應吃食,就想準備的全乎些,想到去年,還能和爹娘大哥在一起,她嘆息一聲,也不曉得何時能團聚。
晌午過後繼續趕路,莫小荷窩在車凳上,迷迷糊糊之中,聽見外面有喧譁聲,她揉揉眼睛,把車窗上的帘子掀開一個縫隙,見顧崢已經把馬車趕到一邊,讓出一條路開。
「看什麼看,快點趕路,天黑之前走不到驛站,你們就得睡大街!」
走在最前面的幾個人,整齊劃一,衙役打扮的模樣,他們在前面走,後面黑壓壓地跟著大部隊,清一色的全是漢子,至少有幾千人之多。
「啥啊,大過年的,還不能消停,就不能年後再去嗎?」
人群中,傳來不滿地小聲議論,有人面色愁苦,有人麻木,表情不一,卻無人帶著喜悅,等大批人過去之後,在後面跟著馬車,牛車,還有三三兩兩背著包袱,掛著籃子的家眷,莫小荷看這般場景,和她當時陪著顧崢服徭役,一般無二。
看樣子,這群人都是官府在周邊幾個城池挑出來的壯漢,送到邊境城池去服徭役,過年都不讓人安生,加緊修築防禦工事,難道說,兩國關係又緊張了嗎?
對於戰爭,莫小荷了解甚少,從未經歷過,只能靠僅有的想像力。暮色將至,殘陽如血,厚重的城牆下,橫屍遍野,血流成河,到處是破敗的景象。
老人小孩的啼哭聲,百姓們穿得破破爛爛,流離失所,還應該有什麼?對於一個沒有親歷戰場的人,別指望她能有什麼想像力。
莫小荷唯一一次經歷,山匪屠了村子,顧崢怕她害怕,一直在身邊小心保護,而後他和兔子精徐雁回擊殺山匪,又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夫……夫君。」
還是有點心慌,莫小荷打開前面的車窗,呼喚顧崢,憂國憂民的事不適合她,活在當下的小人物,只適合過自己的小日子,可她明白,若戰火紛飛,她的生活不可能不受干擾。
「恩。」
顧崢知道娘子擔憂什麼,轉過身,放下馬鞭子,粗糙的大手,緊緊握住她的小手。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亘古不變的道理,金礦非比尋常,不僅僅是兩國異動頻繁,南邊幾個小國,也開始有自己的算盤,誰都想分一杯羹。
就看大越和大吳如何處理,大吳本是頭等的強國,向大越屈從二十多年,表面上的平和,還能持續多久?不然,為什麼莫家會著急讓族人遷移,恐怕是早感應到了不對勁。
前幾日顧崢帶來歷城的消息,讓莫小荷心裡有點恐懼,但來的快去的快,如今,在看到這麼多服徭役的人大規模出現,這種恐懼感再次浮現,與其隨遇而安,不如未雨綢繆。
路越來越寬敞,馬車被顧崢趕得飛起,普通的馬,不如歷城的汗血寶馬有力氣,走走停停,天邊已經呈現出一片黑灰色,才剛剛到達三岔路口。
路口處,如夫君所說,有一處麵館,與其說是麵館,還不如說是個棚子更為恰當。四面用油氈布圍著,上面是個茅草頂子,周圍已經掛好了照亮的油燈。
麵館旁邊,停著一輛略顯得華麗的馬車,四周低垂著流蘇,流蘇上,點綴了玉珠子,車廂寬了一大圈,前面兩匹拉車的馬,四隻矯健,非比尋常。莫小荷多看了幾眼,她在歷城,京都,多華麗的馬車都見過,只是因為,馬車看著有些熟悉。
「老闆,來一碗陽春麵,少放蔥花。」
顧崢從趕車的位置跳下來,他自己可以用饅頭糊弄,但是娘子得吃一口熱乎的,儘管味道不怎麼樣,總比空著肚子要好。
「對不住啊,這位客官,小店今兒不做生意了,這不,沒剩下多少麵條,都被裡面的貴人包下了。」
沒多少麵條是假,因為三岔路口常年有人路過,經常是三更半夜,這家麵館的老闆精明,白日他自己打理,晚上讓兒子來,家裡全數親戚輪班上陣,一年下來,銀錢並不少賺。
因周圍荒山野嶺,只有一兩個的小村落,麵條貴一些,合乎常理,趕路人,能買得起吃食的,很少有人因為幾個銅板計較,老闆才是真的悶聲發大財。
「哪裡來的鄉巴佬,快滾!老闆,咱們夫人給你的銀子少了?有那工夫閒磕牙,還不如把麵條趕緊做好了端上來!」
馬車上下來個婆子,罵罵咧咧幾句,「若是耽誤我們家夫人用膳,治你的罪!」
婆子長得尖酸刻薄,背著手,呵斥老闆,麵館老闆是個人精,得知馬車上的人必然得罪不起,點頭哈腰,手下動作卻不慢,這些人來了後,丟給他一錠銀子,足足十兩,讓他又驚又喜,「馬上就好,馬上就好嘍!」
狗眼看人低的不是沒有,莫小荷剛想罵人,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來一件事,她諷刺地勾了勾嘴角,這聲夫人,應該聽得馬車裡那位心花怒放了吧?
在城裡採買,莫小荷曾經無意中進入一家專門賣女子用品的店,裡面還有能增加房事樂趣的神藥,當時恰好遇見了這個婆子,女夥計三娘和她介紹過,此人正是知府得寵小妾身邊的貼身嬤嬤。
一個姨娘跑出來逞威風,到處裝自己是個夫人,真真是好笑,不過莫小荷卻不想和她正面碰上,其中還有點內情在裡面。
瓔珞離開之前,給了她黑市通用的令牌,莫小荷曾經找黑市的人幫忙調查堂姐莫大丫那未成形胎兒的下落,黑市很快給了回復消息,結果讓她驚詫。
「走就走唄。」
莫小荷從馬車裡,掏出一個小藥瓶,遞給自家夫君,然後擠眉弄眼地2使眼色,心裡琢磨,她不下去,等會那位「夫人」吃過麵條以後,臉上會起紅色的疙瘩,一直蔓延到脖頸,全身,就和花柳病差不多的症狀。
瓔珞的毒藥,稀奇古怪,這個是整人用的,不致命,卻讓人受盡折磨,只要熬過三十三日,便自行恢復,如果想提前解毒,只需要吃大蒜即可。
顧崢以為娘子被這種態度氣到,毫不猶豫,在假裝和老闆理論的同時,把瓷瓶的粉末全部下了進去,然後才駕著馬車離開。
「夫君,我倒是有一件事,忘記和你說。」
如果是一般人,莫小荷或許不會給對方下藥,不過是馬車中那位姨娘,另當別論。
前幾天事情太多,她調查過,得到黑市回信後,心心念念想要和夫君說,無奈接二連三出事,她又病了兩天,再然後,一家人想辦法抓住老虔婆和李二,此事就被暫時忘在腦後。
「剛剛那個嘴歪眼斜的婆子,是知府老爺身邊的小妾的貼身嬤嬤。」
莫小荷絞盡腦汁地要形容一下婆子,看那副瞧不起人的嘴臉,她那主子不過是個破爛貨,婆子更不用提,撇嘴以後,趾高氣揚,可不就是嘴歪眼斜,和中風病人一樣。
顧崢眸子深深,裡面帶著點點笑意,婆子讓娘子大為光火,用嘴歪眼斜來形容,真是輕的了,他沉默,等待後文。
「那小妾,叫蘭姨娘,就是出銀子買堂姐腹中胎兒的人。」
如果是這樣,還不能算巧合,更巧合的還在後頭,此人,是莫小荷的老熟人,莫家村原村長的親生女兒,和莫小荷算是有血海深仇。
去年他們趕路的時候,遇見這個蘭姨娘被綁著,似乎要賣入花樓,莫小荷還曾經幫了個小忙,據說她在逃亡的路上,被知府看中,而後收房,很得喜歡。
不用想,村長一家都因為想殺人未成功而死,村長家只剩下蘭姨娘,必然一直想著報復,從前覺得,把堂姐肚子裡的孩子吃掉,用來美容,或許是個巧合,現在,莫小荷不確定了。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有些死結,一輩子解不開,相逢一笑泯恩仇都是扯淡,在子女眼中,哪有爹娘不好的?多虧天冷,顧崢趕車戴著斗笠,遮住整張臉,而莫小荷懶得下車,不然被那人看見,說不得還要起衝突。
「夫君,她現在暫時沒動作,可不代表以後不會有,總之咱們不能掉以輕心,最好來個先下手為強。」
兩國關係緊張,莫小荷一個莫家女在大吳地盤出點事,莫家族的手伸不到這裡,另外,她想,蘭姨娘之所以沒馬上報仇,也是因知府後院不太平,蘭姨娘給人做妾,多半要安生個一年半載,手裡培養點人。
買各種神藥,先抓住知府老爺的心,而後進一步採取行動,可見,那人是個聰明的,不知道前方是不是還有坑等著他們夫妻。
「所以,咱們的打算可能都要擱置。」
老虔婆和蘭姨娘有關係,若蘭姨娘從中求情,為李二開脫,最後找個由頭放了,那怎生是好?只有兩個辦法,第一個,找人找關係,直接在大牢,解決二人。
這招和殺人滅口差不多,莫小荷稍微有點接受不了,她倒不是聖母,而是追究其根本,此種做法治標不治本,那第二條稍微有些難度,結合青稞的遭遇,知府也不是個好東西,最好去京都告個御狀。
「原來如此。」
顧崢表示知曉,年後他們的確要去一趟大吳京都,護送顧夫人和青稞,想不到中間多出來個知府小妾,又讓原本簡單的事,複雜不少。
娘子說的對,枕邊風挺可怕,不解決了蘭姨娘,以後有動作,可能會讓李家跟著遭牽連。
「我也是這樣覺得,以後咱們早晚要回大越,可外公外婆是土生土長的大吳人,表姐馬上和秀才成親,總不能所有人都遠離故土吧?」
多虧這件事得知了內情,還可以早做打算。知府在京都那不算是大官,卻能在邊城一手遮天,想要草菅人命,隨便找個藉口,根本沒地方伸冤,這才對沒背景的小老百姓最殘酷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