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他們都不是人
牛大壯蓬頭垢面,滿臉憔悴,懇求顧崢能通融,他娘子嫁給他好幾年了,吃苦受累,沒過上一天享福的日子,到最後,卻落得這個結局,他心裡難受的不行,女子生產是一道鬼門關,三個產婆都毫無辦法,他只能在身邊陪著,眼看娘子咽氣。
「聽說大越有經驗的產婆,能在肚子上劃開一個口子,把孩兒取出,再把傷口縫合,產婦和孩兒都能活……」
牛大壯眼神發直,念念叨叨,那種技術叫剖腹取子,只有富貴人家才請的起,要是大吳也有懂的產婆就好了,只要留著他娘子的性命,孩子可以不要。
莫小荷眨眨眼,皇后娘娘把剖腹產的技術都發展到這裡了,不過,手術要承擔相當大的危險,因為醫療條件落後,如果後期大出血或者傷口感染,還是有生命危險,再者,把肚子弄出個窟窿,很多人家守舊,接受不了,剖腹產也不會普及。
「我不是為抓你回去。」
顧崢解釋,他是帶著莫小荷到城內採買,想起牛大壯家在桃李村,所以來借宿,明日一早就進城。
「顧大哥,嫂子,你們快進來吧,只是家裡亂糟糟的,我先讓我娘給你們收拾出一間房。」
一聽說不是來抓人,牛大壯鬆了一口氣,隨後又垂頭喪氣地進門,莫小荷思慮良久,在打聽清楚牛大壯娘子確實情況兇險之後,她決定拿出催產藥。
「這個是姐妹贈與,效果如何我並不得知,而且用上也很可能有危險,所以得你們商量決定。」
無論如何,得把利害關係說明白,不然沒救人,反倒起了反作用,就不好了,看牛大壯娘子,奄奄一息,鄰居幫忙去鄰村通知她的爹娘來見最後一面,家裡甚至已經準備好了壽衣。
「嫂子,我給您磕頭了!」
牛大壯撲通一聲,跪在莫小荷身前,七尺男兒,涕淚橫流,他明白,遇見類似情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願意承擔風險?若是他,就算有藥,也不一定拿出來,怕最後不成,落下埋怨。
牛大壯能吃,服徭役發的乾糧,他吃不飽,夜裡餓著肚子,都是在顧崢這蹭吃蹭喝,現在莫小荷又贈藥,這恩情,他無以為報,只得磕頭表示感謝,「嫂子,咱們就是死馬當活馬醫,您放心,我早做好最壞打算了!」
「還是抱著希望吧,萬一奇蹟出現呢?藥也是我才拿到,或許,就是天意。」
關於醫術,莫小荷除了包紮之外,一竅不通,她打了溫水洗臉,吃了個饅頭,然後坐在外頭等消息,看著產婆端出來一盆盆的血水,讓她很有心裡陰影。
藥灌下去,約莫有一刻鐘,產房內傳來撕心裂肺地哭叫聲,莫小荷滿身雞皮疙瘩,靠在顧崢懷裡,小聲道,「夫君,生孩子貌似很疼啊,我怕疼。」
「那我們就不生。」
子嗣固然重要,但是和娘子比起來,就顯得微不足道了,顧崢把莫小荷擁在懷裡,緊抿嘴,面部線條冷硬,身體緊繃,他對女子生產並不了解,牛大壯的娘子已經慘叫一天一夜,受盡折磨,顧崢想,要是這樣,讓娘子受這樣的苦楚,那等於把他的心剜出來一樣,為何男子不能代替呢?
「那可不行。」
莫小荷只是說說,撒撒嬌而已,作為女子,生產再疼,也是一時的,她一定能忍過去,而且是生顧崢的孩兒,只要想到那個小娃娃面無表情,她心裡就軟的滴出水來,期盼他能早點來到這個世界。
「大壯,你媳婦發動了,我得端進去紅糖水和雞蛋,讓她喝一碗,才有力氣生孫子!」
又過了一刻鐘後,催產藥起了作用,牛大壯的娘喜出望外,剛才還蔫頭耷腦的,馬上振奮精神,從廚房端了紅糖雞蛋水,還不忘記給莫小荷和顧崢煮幾個雞蛋充飢。
如此來來回回,又過了一個時辰,等月上中天,牛大壯的娘子終於平安生下一個男娃,然後脫力暈了過去。
在牛家,夜裡還能聽見小娃響亮的哭聲,還有來來回回走動的聲響,莫小荷一夜無眠,依偎在顧崢懷裡,即便是不說話,也不覺得尷尬。
東邊泛出魚肚白,天終於亮了,遠處一片烏雲籠罩,空氣夾雜陰冷濕潤的風,預示著不久後可能會有一場冬雨。
牛大壯的娘煮了一鍋熱氣騰騰的麵條,加了青菜,肉和雞蛋,又是一番感謝,而牛大壯兩夜沒睡,眼睛變成了兔子,掛著黑眼圈,走路打顫。
「大壯,看天色今日要下雨,應該不會上工,你就再留一天吧,好好陪你娘子,如果那邊有事,我先替你說項。」
顧崢借了兩套蓑衣斗笠,幫著莫小荷穿好,在牛家人的送別下,跟著桃李村的牛車進城。
到城裡已經快到午時,烏雲滾滾,天色昏暗,顧崢匆匆採買,又去車馬行取了村長家的牛車,帶著莫小荷回甜水村,剛進家門還沒喝上一口水,大雨如約而至。
「小荷,你可回來了。」
莫大丫聽見開門聲,從隔壁孫氏家過來查探,指著另一間臥房,「你昨天和妹夫剛走,美人就帶著丫鬟離開,卷著個碩大的包袱,來去匆匆。」
「走了?留下什麼話了嗎?」
莫小荷驚訝,難怪灶間是冰涼的,老虔婆在隔壁孫氏家,家裡沒人,空空蕩蕩,不然這會肯定能喝上大力丫鬟做的熱粥,兩個人突然離開,她還有點不習慣。
「就說屋裡沒帶走的都送你,讓你看著處理,還有再見的機會。」
莫大丫進房門看,裡面有好幾件值錢的首飾,她怕老虔婆打主意,就鎖上院門,勸說她在孫氏家住宿,莫小荷的院子就空下來。
房間裡擺設雅致,薰香,香爐,桌布,窗紗等一些物件都沒帶走,梳妝檯上有一個盒子,裡面有幾件寶石釵環。徐雁回最喜歡金燦燦的物件,首飾看起來極其奢華,隨便挑一件至少值得幾百兩銀子,就當他這段時間借宿費。
「這人看起來奇奇怪怪的,說走就走,還有他的丫鬟,一個人提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包袱,還那麼輕鬆……」
莫大丫送二人到村口,不僅僅是她,村里人都去了,還有漢子在偷偷抹眼淚,看得她惡寒,如果這輩子有機會再覓良人,她一定要找個面丑心善的,絕不要像李二這種油頭粉面,油嘴滑舌的人渣。
家裡無人就是清淨多了,莫小荷燒了熱水,扯了麵條,加香菜做了牛肉手擀麵,和顧崢,莫大丫一人一大碗,前前後後添了好幾次湯,三人碗裡,最後連個蔥花都沒剩下。
「奇了怪了,堂姐,那老虔婆咋沒過來呢?」
吃飽喝足,莫小荷犯困,尤其是下雨天,天色暗,內室還要點著油燈照亮,正好眠,她用手支著頭,用手指了指隔壁方向。
「小荷,你知道那個鰥夫吧,就是……」
莫大丫紅了臉,曾經她還在極力勸說堂妹小荷嫁給員外,現在想來,自己那會真是傻,聽信李二讒言,什麼能幫襯自己,若真是成了,她得把腸子悔青,那是把小荷推進火坑!
「知道,他也在服徭役,咋了?」
莫小荷打了個呵欠,眼皮上下打架,一夜未眠,心裡始終懸著,早晨得知牛大壯娘子一切安好,早產的小不點也有力氣哭鬧,她才把那顆心放下。
「老虔婆最近總去他那,還不帶著我,我一琢磨就不對勁,沒準李二就藏在員外家裡。」
莫大丫做出判斷,卻沒著急去揭發,必須做到有證有據,到時候捉個現行才好,她提醒自己,切忌急躁。
「恩。」
莫小荷頭點了點,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顧崢見此,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柔地打橫抱起自家娘子,又給她脫了鞋,放在床上,蓋好絲被。
每一個動作都那麼貼心,莫大丫看得心酸,她從未被男子那麼珍惜過。
「李二就在鰥夫員外那裡……」
顧崢說起事件始末,並且說了自己的打算,既然老虔婆自己要上鉤,他們就靜觀其變,等那母子二人謀劃逃走再找衙門捉人,這樣能一舉拿下,唯一擔心的一點就是怕那二人把莫大丫拖下水。
「他們想的美,這麼好的機會,我當然可以撕破臉了!」
事情有變故,和她之前想的不一樣,既然不用忍,還是趁早決裂,而且能讓村里人給她做個見證,老虔婆不是怕羞恥,不說來的目的嗎,她不怕,勢必要把這遮羞布扯下來!
一覺睡到天黑,雨勢並沒有減緩,莫小荷伸了伸懶腰,總算是緩過乏,她懷疑自己晚上還能不能睡著。
「夫君……」
懶洋洋地叫了一嗓子,莫小荷突然想起,好像和堂姐說話,說一半,她就睡著了。撩開紗帳,顧崢正在倒熱茶,茶杯冒著熱氣,屋內點燃了燭火和油燈,十分明亮,牆壁上,映著他高大的影子。
「醒了?」
顧崢回過頭,把莫小荷扶著坐起身,又蹲下身子給她穿鞋,動作自然流暢,絲毫沒覺得男子伺候娘子是羞恥的,反倒是莫小荷一直沒能習慣,感覺自己被捧在手心疼愛,被嬌慣得越發嬌氣。
「夫君,你臉上好像有東西,你過來,我幫你擦擦。」
莫小荷坐在窗邊,晃動著雙腿,仰著頭,揮動手帕,臉上帶著笑意,眼中快速地划過一抹狡黠之色。顧崢信以為真,用手抹了一下臉,俯下身,問道,「在哪裡?」
就是這一瞬間,莫小荷伸出雙手,抱住顧崢的脖子,嘟起嘴,在他的面頰上親了一口,然後像一隻偷了腥的小貓,得意道,「我騙你的!」
「娘子,你唇上也有東西!」
顧崢說完,迅速摟住莫小荷的腰身,開始猛烈地回擊,二人糾纏在一處,直到她雙眸如水,面頰紅暈,嘴唇的顏色更加妍麗,不住地嚶嚀出聲……
良久,莫小荷終於緩過來,用手輕輕地捶打顧崢的胸膛,自家夫君越來越腹黑,和她開始的認知,好像不太一樣。
四目對視,滿含情意,就在此時,門口響起一陣敲門聲,顧崢去開門,片刻後,莫大丫一身是水,臉上還有一道醒目的紅印子,狼狽地披著衣裳進門。
「堂姐,你這是咋了?」
莫小荷一愣,趕緊站起身,不用想都知道臉上印子是誰的傑作,該死的老太婆,當莫家沒人了?想欺負就欺負,就是窮酸低賤的破爛貨,還真把自己當富貴人家的老祖宗了?
「死老太婆,和她拼了!」
莫小荷徹底清醒,走了一圈,找到一根雞毛撣子,就要去隔壁拼命,被顧崢擁在懷裡,用手揉著她的頭髮,聲音沙啞而寵溺,「真沒看出,你還是個小暴脾氣,先聽聽怎麼回事再說,另外我還在,怎麼也輪不到你出手。」
「可是夫君,你不是不打老弱病殘嗎?」
莫小荷疑惑地詢問,記得顧崢最瞧不起打女人的男人,說那是沒出息。
「只要惹到你,就不分老弱病殘,也不分男女,因為在我眼裡,他們都不是人。」
顧崢拍了拍自家娘子的後背,機智回答。
莫大丫心裡酸溜溜的,誰能體會一下她的心情,每次都這麼濃情蜜意,弄得她又相信真愛了,本抱著再也不嫁人的心態,現在心裡又升起一抹希望,萬一能遇見真心的人呢?
「堂姐,到底咋回事?」
莫小荷總算注意到莫大丫的臉色,公開秀恩愛,影響不好,她拉了一把椅子,「你先去隔壁換套衣衫,我給你找個干布巾擦擦頭髮,然後再慢慢說。」
半晌後,莫大丫換好衣服,喝了熱茶,這才興奮不已,「小荷,我要被休了,真是要解脫了!」
莫大丫歡呼雀躍,終於不用忍老虔婆,多看一眼,說一個字,莫大丫都覺得難受,總算不用裝模作樣地委屈自己。
下晌,老虔婆從員外家回來,找莫大丫說項,讓她想辦法,找莫家人幫忙,把李二的罪名赦免,這樣一家三口早點回鎮上,也不用在甜水村擔驚受怕。
「我和他們說,我被除族,爹娘傷心,不再管我,族裡也只有你這個堂妹關心我,送點東西,做出我有娘家人作為後盾的假象。」
莫大丫開門見山,她沒說謊,這差不多是實際情況,而老虔婆早就懷疑,這下得知真相,更是憤怒,莫大丫沒一點利用價值,索性撕破臉,老虔婆罵罵咧咧,又給了她一巴掌,和孫氏說她是個不下蛋的母雞。
聽聞孫氏是個大嘴巴,莫大丫也不留餘地,婆媳二人相互指責,破口大罵,聽得孫氏目瞪口呆,差點驚掉了下巴,最讓她吃驚的是莫小荷的背景。
不說婆媳互相揭老底,孫氏簡直想給自己幾巴掌,她在幹什麼,竟然和莫家女作對,真是不知死活!她擔驚受怕,一整晚沒睡。
這邊,莫大丫安安穩穩睡了一覺,住在徐雁回的房間,一整晚,房內飄著淡淡的薰衣草香氣,讓她一夜好眠,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雨過天晴,顧崢出門上工,不久後,隔壁孫氏提著小籃子進門,裡面裝了不少雞蛋,目測有二三十個,這在村里人家來說,算是重禮。
「嬸子,你咋來了?」
莫小荷很是驚訝,她以為兔子精一走,不會有人再上門送東西,而來的是孫氏,這就讓她更加奇怪。
「大丫婆婆出門,所以我才抽空來一趟。」
孫氏不由分說,把籃子放進灶間,就要下跪磕頭,把莫小荷嚇得一愣,「嬸子,你這是幹啥?」
莫大丫剛起床洗漱,看到這一幕,抓了抓了頭髮,孫氏怎麼說也算是長輩,給晚輩磕頭,好像不太合適。
「小荷,我不知道你是莫家女,之前是我不對,嬸子給你賠罪了!」
孫氏堅持非要磕頭,磕完頭,她站起身以後,咬了咬嘴唇,糾結萬分,一宿沒睡,她輾轉反側,那種事又不敢和別人說,憋在心裡,早上嘴上就起了個火泡。
「嬸子,咱們之前可能有點小誤會,都過去了,遠親不如近鄰,我可能還要住個幾個月,還請你多多照顧。」
既然孫氏賠罪,也沒有抓著不放的道理。人就是這樣,值得交,就多接觸,不值得,就遠離,沒必要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給自己找不痛快。
「照顧不敢當,有啥事都可以找我。」
孫氏連連擺手,最後咬牙,道,「大丫,有件事我得說了,前幾天,你婆婆在我手裡買了絕子的藥,理由是……」
「簡直是胡扯,那老虔婆可沒那樣的親戚!」
買絕子藥,肯定要害人,她是無所謂,就怕老虔婆針對的是莫小荷,如今看來,至少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性!天啊,如果孫氏不說的話……莫大丫打了個寒顫,她真動了殺人的心思。
「你們也知道,大吳禁止販售絕子藥,萬一被抓到可是要坐牢的,嗚嗚,我聽信了她的讒言,也是貪財,真是作孽啊!」
孫氏隱隱約約察覺到不對,她以前是事不關己,看看熱鬧,在昨夜得知莫小荷身份後,差點嚇尿褲子,即便是莫小荷嫁了個山野村夫,可她哥哥要求娶三品大員千金,莫家的勢力,在大吳都不會被輕視,自己一個小老百姓,害了莫家千金,定是沒活路了!
事到如今,不如早點坦白,趁著那老虔婆還沒用藥,提醒對方一聲,讓他們有所防範,這樣好歹能將功贖罪,不至於釀成大錯。
「絕子藥,你那裡還有嗎?」
莫小荷眸色深了深,這個老虔婆不能留,多虧孫氏來提醒,不然萬一中了招,後果不堪設想,正好,她剛在瓔珞那裡接觸到絕子藥,自然知道其中的厲害。
「有一點點沫子了,我去取!」
孫氏忙不迭地跑回家,片刻後,那過來一個紙包,莫小荷打開紙包,用手捻了捻藥粉,點點頭,和瓔珞送給她的一模一樣,看來是真的。
「嬸子,這件事多謝你,你放心,我承你人情,如果以後她反咬一口,你堅持自己沒有賣過藥。」
私下買賣,為不留話柄,必然沒有字據,這樣交易的好處是,兩方皆可賴帳,就算鬧到衙門,也是一場無頭官司。
「好,好!她還沒機會下藥,你就和你夫君去城裡了。」
老虔婆之後沒踏進莫家,這點,孫氏可以保證,藥粉還在,昨晚她睡不著,偷偷去摸索荷包,發現一點沒少,她才如此肯定,在釀成大禍之前,亡羊補牢。
「你不要表現出什麼,不要透露我身份,但是最好把婆媳吵架傳出去。」
最好讓村里人知道,莫大丫婆媳反目成仇,老虔婆要休了她,以防止以後,莫大丫被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