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拆穿
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大風卻絲毫沒有減小的趨勢,隨著一層甲板逐漸淹沒,船客們越來越躁動,眾人想沒頭的蒼蠅,對著船艙門猛撞,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躲避在船艙之內,是他們唯一的生機。
莫小荷看著顫抖的艙門,眼中不免浮上一抹憂色,她曉得自己不可能一直躲在其中,等甲板二層被河水淹沒,這裡也就不再安全,現下,也只能拖上片刻的工夫。
她揉了揉心口,免不了心痛,臨出門坐的馬車就在官船一層,車上還有她的海參寶貝,帶著那麼多上路,最後人算不如天算,她仿佛看見白花花的銀子打了水漂。
「妹夫,咱們何時出去?」
林秀才面色淡然,只有雙眉蹙起,眼前的形式不容樂觀,但同樣是爺們,顧崢和徐鐵頭處變不驚,他卻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總感覺丟份兒,他儘量表現得沒那麼在意,緊握的拳頭和手背上的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他此刻真實想法。
在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讀書人不但不能高人一等,還是拖累,從前雖然表現平和,林秀才骨子裡還是有些清高,認為自己和莊戶人家的泥腿子不同,現下,那點優越感早已經消失無蹤了。
「再等等,還不是時候。」
顧崢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嘈雜吵鬧聲,判斷河水剛沒入二層甲板,艙室內有一條高高的門檻,艙室之內還是乾燥的。此刻外面正亂著,盲目出去,蜂擁的人群很有可能會傷到莫小荷。
艙室內,突然變得異常安靜,門外的吵鬧聲,被無限擴大,莫小荷已然明白眼下的危急,她嘴唇動了動,最後決定保持沉默,說什麼都沒用,她相信夫君會安排妥當。
「幹什麼,你們就這樣闖進來,是土匪嗎?一群賤民!」
吳進士惜命,膽小如鼠,小李氏何嘗見過這樣的陣仗,當即慌了,二人在艙室內抱在一起瑟瑟發抖,根本不知道在門邊支起木棍,被狂躁的船客們破門而入。
這個時候,他也裝不下去了,不管不顧地大叫,「賤民!休得猖狂!」
眾人推搡著,擠入船艙之中,見吳進士臉紅脖子粗地叫罵,他們愣住了,很難把眼前如市井潑婦一般叫罵的吳進士和幾個時辰之前為娘子悲傷哭泣,一片情深義重的人聯繫到一起,又見他摟著個梳著婦人頭的女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哎呦喂,這不是剛死了娘子的鰥夫吳進士,這麼快就勾搭上新歡了!」
人群中有人看不過去,再加上吳進士罵人難聽,眾人有一種被欺騙的憤怒感,當即揭穿道,「就你這樣虛偽的負心漢,良心被狗吃了,連賤民都不如!」
「那黃臉婆死就死了,我正愁帶不出手,只能說是老天眷顧,老爺我以後如花美眷,紅袖添香,你們這些賤民還是擔憂下眼前吧!」
吳進士懂得隱忍,考上進士,自己沒人脈,不能做官,他多年從未放棄,苦心鑽營,得知自己有機會,當然不能放過,殺妻也是他提前策劃良久,並且冒風險親身測試的。
去歲,他從黎城出發,到以前同窗家鄉遊歷,偶然得知運河中有水怪,而且水怪嗜血腥之物,最好為活物,之所以很多人不知情,是因水怪所屬區域一般只路過官船和商船,水流湍急,無人在水中游泳,水怪又不能大範圍活動,船客自然平安無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吳進士主動和常年跑船的套近乎,表明自己在寫一本遊記,對水怪很有興趣,請那人吃了兩頓酒套話,得知水怪習性之後,他在回程中,買了幾隻活雞,反覆向河水中投食。
慢慢的,吳進士掌握規律,他把雞身上弄出點傷口,用血腥味吸引水怪捕食,那些傢伙分外聰明,每次只要他坐船,水怪們總會出現。
反覆十幾次,他心中有底氣,此行帶娘子上船,就為送她上路,他以受害者的姿態出現,為小李氏掃平障礙,並且和京都的大李氏表明態度,願意娶她妹妹為正妻。
吳進士想,他做官後,前途無量,小李氏有什麼?不但是寡婦,還是個鄉野寡婦,姿色勉強過得去,卻不如花樓的嬌媚的姐兒,兩番對比,還是他吃虧。眾人徹底被激怒,其中有人小聲道,「我親眼看見,吳進士推了他娘子進河裡,而且還給了她一刀。」
「那你為啥不早說!」
這下,船客們沸騰了,如果是這樣,那就是行兇殺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知道他是讀書人,萬一俺被記恨呢!」
說話的是個二十來歲的漢子,常年風吹日曬,臉和黑炭差不多,張口一嘴小白牙,他憋得臉紅,面上卻看不出來,「俺沒說謊,真的看到了!」
漢子叫張三,家在海邊,靠著打漁為生,此行要到京都探望表叔,囊中羞澀,就買了最下等的船票。
最下等船票旁邊就是車馬,艙室一股子馬糞味,他尿急,見茅房被人占用,就尋思找個沒人的地方釋放一下,剛尿了一半,聽見吳進士和他娘子吵架,接著,吳進士用尖銳的刀扎入他娘子的後心,推入河裡。
張三目睹整個過程,尿了一半,下體發脹,怎麼都尿不出,他回到艙室後,發覺身上都是冷汗,被風一吹,他立刻清醒。
後來得知對方是進士,半個官身,他就更不敢說什麼,這年頭民不與官斗,他怕自己惹火燒身。
吳進士眼中的陰狠一閃而逝,他以為做得隱秘,天衣無縫,誰料還有這麼一條漏網之魚,知道他的秘密,這個人就不能留,等下看看有沒有機會下手,他必須先一步來個死無對證。
「血口噴人!無稽之談!」
吳進士很是氣憤,他有心為自己辯駁幾句,看到漫入船艙內的水,大驚失色,還是想著怎麼活命要緊,這個張三,不一定有命活到最後。
「看來,老天還是公平的。」
百密必有一疏,莫小荷點點頭,吳進士這等人渣若是逍遙法外,那就沒天理了!幸好他殺妻有個目擊者。
河面上的風越來越大,官船的水進入到艙室,沒入到顧崢的小腿,桌上的火燭也滅了,艙室內頓時陷入黑暗之中。
門外有人哭喊,眾人見不是辦法,拼命分散,為搶一塊木板,打得頭破血流。有木板就多了一分生還的希望,就算會水的,也不敢保證有命能游到岸邊去。
船身失去方向,船體不停下沉,船客們眼睜睜地看到有人掉入水中掙扎,哭泣求救,漸漸地沒了聲息。
對於活著的人來說,已經不指望能有奇蹟出現,他們忽然發現,等死是一個萬分煎熬的過程。
莫小荷被顧崢背在後背上,她的腳面已經浸泡在河水裡,冰冷的水,讓她打了個寒顫,顧崢感覺到自家娘子的顫抖,面色緊繃,他緊咬牙關,心中翻騰。
無論怎麼躲避,都得下水,現在時候差不多了,不能再等下去。
「走吧。」
徐鐵頭個子矮,此刻很是尷尬,河水馬上就要淹沒他的脖子,到時候只能游出去,他已經準備好木板和隨身帶的東西。
若是平時,莫大丫見到徐鐵頭出糗,定是要打趣幾句,此情此景,她卻笑不出來,堂妹那裡,有妹夫,決計不會出差錯,就是不知道林秀才如何。
「你行不行?」
要丟人怎麼也要拉個墊背的,徐鐵頭問一旁渾身濕透的林秀才。
林秀才:「……」
問一個男人行不行,簡直是傷自尊,他當然行,不行也得行!
胸口憋著一股氣,堵著出不去,林秀才瞪了徐鐵頭一眼,如今只能自己管自己,一行人約定在河面上偏左的岸邊見。
「娘子,我們很快就上岸。」
不用想也知道,河面上有多慘烈,顧崢拿出一塊黑色的布條,蒙住莫小荷的眼睛,在她剛想開口的時候,只感覺後頸一沉,當即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妹夫,你幹什麼!」
跟在徐鐵頭身邊的莫大丫瞪大眼睛,指著顧崢,磕磕巴巴道,「你……」
「小荷一向是個心軟的,有些東西,沒看到總比看到要好。」
顧崢耐心解釋一句,不再言語,快速閃神出了壓抑的船艙。
船上幾乎不剩下幾個人,船客刨除去已經被淹死的,其餘的都在河面上,抱著木板,緊緊不撒手,河水裡不時有人探頭探腦,爭搶木板,為此大打出手,死傷無數。
風似乎小了些,雨水被風颳成一道道斜線,拍打在眾人的臉上,也分不清雨水還是淚水,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人死去,有孕婦,有小娃,有老人,還有壯年的漢子……
莫小荷躺在一塊木板上,身上蓋著防水的油氈布,顧崢在水中,用水推著木板,他大可以和娘子一起坐在木板上,可那樣,他掌握不好方向,可能讓莫小荷在水中很長時間。
河水冰冷,顧崢太過用力,腿突然抽筋,他眉頭都不眨一下,遇見有來搶木板的人,直接動手,不給對方留後路,因為,這是他的底線。
不知過了多久,莫小荷幽幽轉醒,他感覺自己裹著一條毛毯,渾身上下暖洋洋的。
這不對啊,明明之前在船上,一行人打算出船艙,然後,發生了什麼?
她睜開眼,此刻,她正在一處茅草頂的屋子裡,茅草蓋子被風掀掉一塊,露出一個空空的大洞,而洞口處,落下稀疏的小雨滴。
她躺在一處門板上,身下有點硬,在她身前,有一塊立起來的木頭架子,上面搭著油氈布,正好阻擋破洞口飄過來的雨。
面前的的火堆燒得旺盛,她摸了摸自己的衣裙和鞋子,全是乾燥的。
夫君呢?顧崢在那裡?醒來第一眼沒看到顧崢,她突然慌了!
「夫君,你在嗎?」
莫小荷坐起身,喊出聲來。
門外,顧崢正在收拾一隻剛打來的野雞,他帶著自家娘子上岸以後,走了兩個時辰,才找到一處能擋雨的地方,和徐鐵頭,林秀才等人走散,也不曉得對方現下如何,有心去尋找,又不能丟下娘子不管。
他怕莫小荷醒來肚子餓,帶的糕餅被河水浸泡,全部散成了渣,根本不能再入口,好在周圍不遠處有個小山頭,他衡量再三,擔憂有歹人出現,只得背著娘子去打獵。
打到兩隻山雞,匆忙往回趕,又為了怕茅草屋有血腥氣,他冒雨出門收拾山雞。多虧帶了瓶瓶罐罐,不然想讓娘子喝一口熱湯都難。
「我在。」
顧崢聲音沉穩低沉,他放下褲腿,隱藏腿上的傷口,站起身,他傷了腿,走得很慢,只想著不被娘子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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