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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他們。
它有時情不自禁地想。
可是我又是如此地憎恨人類。
憎恨他們的貪婪、憎恨他們的醜惡、憎恨他們的冷酷與自我……可是在這一片白茫茫的地表上,連恨意都顯得虛無縹緲。雨果想,我有時候愛他們,有時候恨他們,可是有誰在意著我,會注意到我的愛與恨呢?
它沒有同伴,其實也已經被人類拋棄了。
所以各種情緒都顯得無關緊要,不過是徒勞無功的一時宣洩而已。
最初的幾十年,雨果還想著,如果有一天人類科技發展,說不定想到回到這個星球,重建自己的家園。
我要給他們一個教訓。
它建設那一堆龐大的發電站時曾經惡狠狠地賭咒,學著網絡上那些打臉小說裡面主角的說辭: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你們快點回來看看我有多了不起!
被你們扔下不管的仿生人也能占領這個星球,建設出一個龐大的機械帝國!
最開始是堆積起來一塊磚一片瓦,建造了由它操控的其他機器人之後,就變成了宏偉的建築群。等到光伏電站建設到六萬平方公里的時候,雨果開發星球表面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
並不是因為它已經就此滿足……而是仿生人終於發現,人類或許、大概、有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
一百前和一百年後也沒有什麼不同,六萬平方公里在星球表面也不過是指甲蓋大小的地方。
它前進的腳步變慢了。
當你能夠輕而易舉地繞著赤道飛上一圈、看遍行星的每一個角落的時候,再有趣的事情也開始變得平平無奇。
何況前一日與後一日見到的場景根本毫無區別。
雨果開始寫請柬。
「親愛的xxx先生/女士:
很榮幸邀請您觀看明天下午三點鐘即將在南緯S264832.51,東經E1320248.66處舉辦的魔術表演
……」
來的人是誰無所謂,反正它誰也不認識。
仿生人面前堆起小山高的銀幣,它認真地將它們一個個雕刻成型,然後製造成小小的機關八音盒。
會有人喜歡的吧?
不管是音樂盒還是魔術……總有人會喜歡的吧?
只要主人投遞出了請帖,一定會有客人前來拜訪,因為人類的書中都是這麼寫的,雨果曾對此深信不疑。
……
所有人都知道的結局是,在未來起碼二百年的時間裡,雨果都沒有收到過那些請柬的回辭。
就連它自己,在長久的等待過後,都學會了接受現實,將自己傻乎乎犯蠢的這一段過往記憶儲存到其他晶片裡,再也不去回想。
直到某一日,只有人類才會憧憬的奇蹟降臨到它面前。
第34章
阿撒托斯和雨果有一個從未被宣之於口的約定。
荒星上的那些年裡每當神明在大洋中睜開眼睛浮出水面,總能見到等在身邊的老朋友,就好像是清晨睜開眼睛拿出手機時,永遠會看到來自同一個人的問好一樣——儘管雨果從不承認它在等阿撒托斯從沉睡中清醒過來。
「我只是剛巧路過。」仿生人頭上的螺旋槳被南極上空的風吹得東倒西歪,腦袋裡安裝的音響倒是絲毫不受影響。
總而言之,阿撒托斯是挺了解它的,這會就有些懷疑地問道:「你到底把這些年的記憶錄像分了多少個加密文件夾?」
雨果完全不知道自己遺忘了什麼,慌張到口不擇言:「和宅男電腦裡面的本子分類差不多。」
「……」
帳篷里舞台正上方的假人正在做滑稽平庸的表演。
那個時候的仿生人大概還不怎麼擅長掩飾自己身上的特異之處,看得出來它已經盡力去模仿電視和電影中的魔術師了,但是缺乏鍛鍊的結果就是它的動作僵硬又浮誇,呈現出來的表達效果比起搞笑劇更像是驚悚片。
如果不是伊戈爾剛才聽到了阿撒托斯和雨果的對話,現在估計已經對著舞台拔槍了。
假人手裡拿著一頂禮帽,口中發出嘩啦嘩啦地背景特效音,然後突然從裡面掏出來一隻毛絨絨的假兔子。
「看!」它非常熱情地抖著那隻一臉無辜表情的玩偶,上面蓬亂的人造毛四處亂飛,和它頭上那頂藍的發光的假髮交相輝映,「我拿出來了什麼東西?一隻兔子!」
「……」
收回前言,其實雨果還是有那麼一點傳承千年的搞笑天賦的。
趁著舞台上光芒大盛,坐在第二排的尼克森和邁克用眼神交流。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幾百年前的老式黑白電影嗎?
——舞台上的東西很恐怖,坐在我們前排這幾個人也很恐怖。
他們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視線。
——剛才和我們講話的小男孩,感覺他有點不正常。
——這一家人哪個正常?
——濃霧裡還帶著兜帽的怪人,情緒不穩定的小男孩,鎮定到反常的Omega小女孩,還有一個全副武裝藏著一套防身武器、長得比我還帥的老男人。
尼克森:……
他盯著伊戈爾的背影看了很長時間。
邁克用口型說道:你到底在看什麼?我知道他確實長得帥但是也不用看這麼久吧?
尼克森面無表情地踹了他一腳:閉嘴吧傻逼,他們明顯知道的東西比我們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