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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捧著電腦坐在沙發上,望著屏幕思索,聞言回答道:「有什麼事嗎?」
——承認阿撒托斯睡懶覺是不可能承認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承認的。
神明的事能叫睡懶覺麼?
雨果從地毯上爬起來,走到伊戈爾對面的位置盤腿坐下來:「我還以為他會願意去送艾麗卡上學呢。」
伊戈爾把手裡的筆記本電腦合上,對雨果說道:「福特先生才是她的臨時監護人,不過如果你想出門的話,現在應該還來得及。」
仿生人看了他兩秒鐘,忽然轉移話題:「你對阿撒托斯了解多少?」
「先生祂……」
「我指的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之間那種對他外表、外在性格、展示出的喜好以及生活習慣這些通過短暫的逢迎就能搞清楚的東西。」雨果搶在伊戈爾講話之前繼續,「我知道你們人類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將表面情誼粉飾得相當真誠,但是我猜你和他之間應該不是這種關係。」
「換句話說,拋開力量差距造成的壓迫感,你憑什麼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將他看作是擺在前方的路標而不是系在身上的韁繩?」
伊戈爾怔了怔,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深思:「……你會問這個問題,是否是因為我在你眼中已經脫離了『陌生人』的範疇?」
雨果哼了一聲:「比陌生人稍微好點的程度吧,畢竟你已經知道那麼多我過去的經歷了,做人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講究公平。順便我們的對話內容不要告訴阿撒托斯,也別對艾麗卡說。」
不對阿撒托斯說這個要求好理解……不對艾麗卡說,難道是害怕小姑娘聽到之後覺得難過麼?
伊戈爾很快就捋清楚了仿生人的邏輯,沒有因為對方咄咄逼人的問話而感覺受到冒犯,反而覺得有點想笑。他面孔上確實流露出了幾分笑意,在主人察覺到之後被飛快地收斂了。
「如你所說,我確實對先生了解不多。」
他想了想,認真地擺出促膝長談的架勢:「目前為止,我只知道祂對我展示過的力量和親口承認的……部分特質。比如我知道先生的夢境可以影響現實,我也知道祂沒有味覺和痛感。」
雨果點點頭,露出一個促狹的表情:「不過你拒絕談論阿撒托斯的缺點,是不是?」
伊戈爾立刻否認:「不,只是我覺得那些都算不上缺點。」
「是嗎?」雨果道,「首先,他經常會睡懶覺。」
伊戈爾遲疑地想要說點什麼,被雨果抬起手制止了。
「你別急著否認,聽我說完。」仿生人掰著手指頭繼續,「還有最明顯的一點,阿撒托斯厭煩接觸陌生人,甚至可以說得上恐懼。」
「恐懼這個詞或許不夠精準。」伊戈爾握著電腦的手緊了緊,「無意冒犯,但是我覺得先生只是有些缺乏社交經驗。」
「不要混淆概念,情商低和社交恐懼症不應該被混為一談。」
「除此之外,還有你談論過的,他沒有味覺也沒有痛覺,大部分時間裡對外界的感知都很遲鈍。其實他根本不需要進食,新陳代謝速度也相當遲緩,這可能是壽命悠長帶來的負面效果。漫長的時間會把它對於快節奏社會的感受拉長,也許人類的生老病死在他眼中不過是像植物春天發芽秋天落葉一樣理所當然無足輕重。」
雨果充分地展示了思維夠迅速、發聲器官也能跟得上的情況下,一段話可以講得有多快。
它這連串的內容陳述完,伊戈爾腦海中反應了一兩秒鐘。
「……你說這些有什麼目的?」
如果不是雨果和阿撒托斯的關係確實親近友好,伊戈爾都要陰謀論它是來挑撥離間唯恐天下不亂了。
「我只是覺得你應該明白,」雨果語速降了下來,慢吞吞地說,「你我談論的缺點其實對神明而言無關緊要。但是換個角度來說,這些缺點才是最應該被你——被作為眷者的你所重視的。」
伊戈爾聽得有點糊塗:「什麼?」
「缺點反應的是人性。」仿生人說,「神明不應該存在缺點,但是這卻是一個人類生而具備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它想了想,解釋道:「很多年以前,我第一次見到阿撒托斯的時候,他顯得比現在要冷酷得多。」
「但是你覺得冷酷是缺點嗎?不是,對於一個神而言,它表現出來的僅僅是對低於祂生命的物種的漠視。」
「但是後來我發現,阿撒托斯最顯著的一項特點是,他的冷漠不是因為自己不在乎人類的性命。你踩死了一窩螞蟻,不會覺得有愧疚感,因為螞蟻在你眼中不是和人類一樣同等的生命。阿撒托斯不同……他性格里有一部分簡直和人類別無二致。而無法做到同情和體諒他人,僅僅是由於他受限於遲鈍的感官,沒辦法對其他人遭遇的痛苦感同身受。」
伊戈爾隱隱明白雨果要說什麼了,但是他仍然不知道這番對話的目的:「你的意思是讓我用分析人類的方式去對待一位神明?」
「用對待人類的方法對待阿撒托斯?」雨果跳了起來,顯得有點激動,「你在開什麼玩笑!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要完全的理解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正視他的缺點、正視他的人性!」
它繞過桌子靠近伊戈爾,一隻手點點對方的胸口:「還要正視你自己的作用。是你讓他即使不願意和人類交流也走出了荒星,是你讓他感受到了陌生的屬於人類的情緒,你們的交流絕不是僅僅停留在口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