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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打算讓我活下來了嗎?
依據和綁匪露臉意味著撕票這種理由,朗曼心中一沉。
霎那間,他眼前再次浮現出割裂的片段,似乎是被他遺忘的前兩次對話的場景。
對方走過來,動作堪稱輕柔地靠近他,用一隻手扶起他的腰——不,那並不是不是『手』。朗曼頭疼欲裂,勉強睜著眼睛,發現那其實是一隻深黑色的觸肢,表面看上去很光滑但卻並未反光。觸手從黑衣人的手部延伸出來,攬住朗曼的脊背,像在進行一場舞蹈的邀請,而朗曼本人則大睜著雙眼呆滯地直視天花板、一動未動。
「徹底壞掉了嗎?」
黑斗篷青年低聲抱怨。
「人類真麻煩,那就只好再來一次了。」說話時,對方抬起頭,仿佛發現了開啟三周目路線的朗曼正在旁觀一樣,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希望下次能撐的久一點。」
朗曼清醒過來,踉蹌著後退一步。
「你……」
「或許並不是不打算說。」阿撒托斯回答道,「也可能是我操作不當。」
畢竟他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邪神,從來沒有專業學習過審訊。
「這次我會更加小心一些。」
朗曼繃緊了下顎。他儘量冷靜地說道:「我覺得我們可以談談條件,你想要什麼?」
阿撒托斯很少會經歷這麼漫長的、車軲轆一樣的對話過程,最無趣的是朗曼每一次見到他的反應都近乎毫無區別。他很想說點什麼不一樣的話來打破這種枯燥的輪迴,比如在這時對對方說:我想要你。
或者更冷酷一點:我想要你的命,作為帶給伊戈爾的禮物。
但是真這樣講的話,他恐怕還要面對第四次、甚至是第五次類似的流程。
這麼一想,阿撒托斯頓時就克制住了自己亂玩的衝動。
「我……」
他興致不高的話語被一陣凌亂的敲玻璃聲打斷了。
朗曼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轉移。他側頭望向格里芬老宅黑漆漆的窗外,卻發現有什麼東西從高處落下糊在透明的玻璃上,被室內的光芒照亮,正像是某種蠕動的軟體動物一樣向下攀爬。格里芬家主看了半天才意識到,那是從樓上房間流淌下來的血跡。
阿撒托斯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也發現了雨點般打在窗戶上、幾乎快要漫溢進屋裡的鮮血。他略帶不滿地說道:「是吉爾伯特。真希望他下次嘗試逃跑時弄出來的血能稍微少一點。」
吉爾伯特主教攜帶的那一柄匕首應當是被打下了聯邦信仰的那位真神的印記,每當它察覺到威脅的時候就會發出紅光示警,如果並未得到主人的回應甚至會主動造成輕微的傷口以做提醒,看上去相當有個性。
雖然阿撒托斯覺得這東西除了激動的時候砍主人順手之外、其實沒什麼作用,但顯然吉爾伯特對它寄予厚望。他不像是朗曼一樣直到第三周目才察覺到自己正在一片時間反覆輪迴的虛假夢境裡,因此之前就開始不停地實驗各種逃離方式。
這位老人儘管年過半百,但卻極富求生欲。
朗曼:「……他還活著麼?」
「當然活著。」阿撒托斯看著他說道,「我從不打算奪取任何一個人類的性命。如果你能更配合一點的話,說不定今天晚上早就過去了。」
朗曼注意到他一直沒有什麼強迫性的動作,也不知道是不是如對方所說、因為前幾次下手太狠這回吸取了教訓。
阿撒托斯繼續說:「我要一份名單,和一個流程。」
「即你們謀劃的、和伊戈爾·蘇利文相關的任何一件事,以及參與人員的名單。」
朗曼:「……」
他耳邊瞬間想起吉爾伯特的話:希望你在報復到來之前也能維持住這副坦然的表情!
這該不會是詛咒吧?!
他木然想到。
「其實我並沒有……」
阿撒托斯打斷了他:「我提醒你,之前兩次面對我的時候你的確說出了部分內容,試圖掩蓋或者撒謊的話就試試你是不是每一次編造的內容都一模一樣吧。」
其實阿撒托斯的威脅可以更簡單一點,比方說作為一個神明,在自己編撰的夢境裡面,阿撒托斯當然有看穿謊言的能力。
然而朗曼是那種格外有自信、又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他對於世界和人類社會有自己的一套認知,除非阿撒托斯粗暴地將其三觀重組(事實證明動作太大會讓人類狗帶),不然最好還是用一套合適的邏輯說服他自己老老實實配合。
果然,朗曼不敢賭。
他神色陰晴不定地考慮了很長時間,在這個過程中,窗外鮮血滴落到玻璃上的聲音接連不斷,可見吉爾伯特主教頗有種滴水穿石的毅力。
阿撒托斯能對此視而不見,朗曼卻被這種鈍刀子割肉般的恐嚇弄得煩不勝煩,恨不得代替阿撒托斯衝上樓、對年邁的主教大人吼兩聲讓他安靜躺在床上不要瞎搞。
最終,他提起擺在桌子上的筆,確認道:「我猜您不會是我泄露消息這件事告訴其他人?」
阿撒托斯漠然道:「你的價值對我來說並不比一粒沙子貴重多少。」
朗曼反而鬆了口氣。他忍耐著頭疼和休息不足導致的疲憊感,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力求早點寫完早點結束。而阿撒托斯到底是什麼身份……或者說在這之後他是否要報復對方、又究竟怎麼給自己的行為打補丁,已經暫時不在他的考慮之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