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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憤怒又悲哀的感覺消退幾分,還有點想笑。伊戈爾單膝跪在地面上,認認真真的將繁複的死結挨個解開,完成之後沒忍住輕輕用食指在其中一個觸手尖上彈了一下。那條觸手渾身一抖,似乎挺嫌棄地將伊戈爾彈過的地方往他的西裝褲上面蹭了蹭。
伊戈爾嘴角上翹了一瞬間,又很快被主人控制住,借著起身的姿勢行禮道:「他們的冒犯我會為您一一討回,請稍待片刻。」
「船長室和駕駛艙交給你。」阿撒托斯在生自己的悶氣——以後再也不隨便給自己打結玩了,「其他人我來。」
雨果失去了自己的千萬仿生人大軍,作為一個技術人員在這種場合莫名不怎麼敢插話,只好小聲說:「其實我也可以的,你們分我兩個。」
你以為你這是切西瓜嗎?
伊戈爾面不改色地應了一聲,他右腿上還打著繃帶,但是就跟缺乏痛覺一樣半點不影響行動,很快就提著軍刀消失在休息艙外走廊的轉角處。
雨果終於有了一種身為人類編撰的電影中AI大反派的感覺:「他們飛船上的網絡有內部定位功能,應該是為了確定每個船員的位置方便船長安排崗位。」說話間,地圖再次被投影出來,上面還布滿了閃爍的紅點,「離我們最近的是隔壁那兩位,阿撒托斯你想從誰開始?」
阿撒托斯的回答也很乾脆:「看誰比較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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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克覺得他自己今天就挺倒霉的。
被人揍了一拳不能還手也就算了,現在躺在床上什麼都幹不了。本來還能和室友艾迪聊會兒天,結果自從對方從隔壁回來、爬到上鋪之後就什麼動靜都沒有跟死了一樣。他嚷了幾聲沒有回應,又頭疼到不想起床,乾脆扯過旁邊的移動終端連上無線網刷新聞。
刷新聞也令人煩躁。
現在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伊戈爾·蘇利文元帥的通緝令,人們把他的生平和過往事跡全部翻出來放在放大鏡底下評頭論足,馬後炮和鍵盤俠層出不窮,一天能刷出來百八十條評論員對戰局的分析與對伊戈爾臨陣脫逃的責問。
柯克現在看的這條評論員寫的文章叫做《從五年前伊戈爾·蘇利文與喬伊斯子爵的衝突分析其叛國的必然性》。
狗屁不通。柯克看都沒看就把文章關掉了。
他並不是蘇利文的元帥的粉絲。恰好相反,柯克在伊戈爾在位時極其厭惡對方,甚至曾經無聊到開著五六個小號去蘇利文元帥的粉絲聚集地公然刷屏辱罵他全家——雖然目前伊戈爾全家只有元帥本人一個人。
但與其說他憎惡蘇利文元帥,倒不如說這個混跡社會底層的星際海盜仇視所有位高權重的人,包括拿著筆桿子誇誇其談、什麼都不用做就能日進斗金的評論員們。
「該死的伊戈爾·蘇利文。」柯克咒罵一聲,在床上翻了個身把移動終端摔在一旁,「還有這篇印刷在廁紙上都嫌浪費的文章……」他翻身的動作稍微大了一點,不小心將放在床頭櫃頂頭的盆栽掃到地上。
「他媽的!」抽到花盆上的手疼的麻木,休息艙的地面一片狼藉,到處是碎土和石塊,還有之前艾迪流出的鼻血。柯克忍耐著額頭一跳一跳的疼痛坐起來,口中喊道:「艾迪!別再躺著了你睡死過去了嗎!快點下來幫我收拾一下!」
他的舍友依然沒有給出回答。
柯克不得不自己來。臉上的紗布擋住了他一半的視野,鞋子又找不到只好光腳,柯克一臉暴躁地彎下腰想要先把地上的碎瓷片撿起來。
就在這時,腳底的地面忽然顫動了一下。
「嗯?」柯克動作頓住感受片刻,發現這並不是錯覺。地面確實在小幅度但高頻率地震動,本來他是不會注意到的,然而剛剛灑落在地面上的泥土被顛了起來,正在光滑的艙板上跳來跳去。
還不等他直起腰扶住床沿,跌落在一旁的深綠色植物也跟著動了。柯克聞聲看過去,震驚地發現盆栽原本只有一指粗細的黑褐色枝幹長大了數倍不止,現在主幹已經有成年人手臂那麼粗,還在不斷向著正前方延伸。
那本來應該是個精緻可愛的植物,放大之後卻醜陋無比,粗糙的樹皮上布滿了詭異糾結的紋路,節點上還有凸出來的蟲眼般的樹瘤。柯克只是隔著紗布看了一眼就覺得胃中泛起酸水,一邊喊叫一邊踉蹌著向相反的方向後退。
他的喊聲反而引起了那東西的注意力,一根稍微細小些卻帶著密密麻麻樹瘤的分枝改變了方向,試探著向柯克這邊生長過來。
「別過來!這是什麼鬼東西!!」柯克吼叫著一直退到床邊,『咣當』一聲撞在了金屬床沿上。緊接著頭頂的燈光閃了閃,他眼前一花,一個沉重的東西從上鋪掉了下來,軟綿綿地在地上滾了兩圈。
——是艾迪。
柯克的室友睜著無神的雙眼,一動不動,從兩米多高的上鋪掉下來摔得頭破血流也毫無反應。鮮血從他的五官中流淌出來,源源不斷地將地板的縫隙填充滿。
船員柯克嘴唇哆嗦了一下,再不能吐出半點聲音。
等到那可怖的植物枝幹近在眼前時,他才發現原來並不是床頭柜上掉落下來的盆栽變大了,而是某種生物的觸手占據了這個狹小的艙室,正準備將整個飛船作為自己接下來一段時間的領地迅速開疆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