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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只有掌心的那抹刺痛感,才可以成為此時唯一的寄託。
他久久地看著梅昂,這個本該是這個世界上他最尊重的男人。
因為太久沒有開口說話, 聲音中透著不可避免的低啞:「為什麼?」
梅昂的神態間也有隱約的動容,最後緩緩地搖了搖頭:「沒有為什麼。」
他說:「在這個世界的更新和陳舊教條的淘汰當中,原本就不存在任何的為什麼。」
他緩緩抬頭,將視線投向了窗外。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已經開始下起了暴雨,布滿陰霾的天際整片暗下,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沉重地扼制住了咽喉, 過分的低沉窒息。
梅昂似乎想起了什麼, 神態顯得有些悠遠。
斷斷續續的話語不知道是對顧夜笙說的,還是對他自己說的:「這個世界,已經在異元師的統治下太久了。然而,人類到底還是忽略了這種制度內部的骯髒和腐朽。二十年前, 貝夏盧爾城在異元師貪婪的戰爭下淪為地獄,然而那些掌權者為了抹去歷史上醜陋的一筆, 卻是選擇用更大的暴行來掩蓋自己的罪惡。貝夏盧爾城中居住著的上百戶機械師家族, 一夜之間,隨著整顆星球的毀滅,徹底化為了宇宙的塵埃。」
這樣的過往對他而言似乎很是痛苦, 然而乾燥的眼角依舊看不到半點淚水。
聲音也跟著漸漸地放輕了下來:「當年的那些人中,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有遲暮之年的老人,還有,呱呱落地的嬰孩……然而在那些權勢蒙蔽了眼睛的異元師家族的眼裡,這麼多鮮活的性命,甚至抵不過外界媒體對他們一句清廉剛正的評價。」
「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貝夏盧爾城的縮影,無時無刻不在宇宙的某個角落反覆重演。」說到這裡,梅昂低低地笑了一聲,「你知道聯合政府為什麼這麼懼怕機械師,為什麼要這樣想方設法地進行打壓嗎?只是因為那些人忽然發現,原本在他們手下弱小卑微的群體,不知不覺間已經漸漸成為了足以凌駕於他們之上的存在。他們在害怕,害怕長此以往的血色統治被徹底揭發,害怕過往種下的所有罪孽叫他們自食惡果。」
梅昂:「即使,一切的結局都只是這些被權勢迷了心智的掌權者,咎由自取。」
每一個字落入耳中,都向是一記重錘,一陣又一陣地刺激著顧夜笙的腦海。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看不透跟前這個神色癲狂的男人。
「這就是你憎惡這個世界的原因?」看向梅昂時,顧夜笙眼角充斥著隱約的血絲,「也是你,處心積慮地靠近我的原因?」
梅昂垂眸看他:「不,當時我是真心救你。」
顧夜笙微微一愣。
一直記得八歲那年,父母遇難的噩耗剛剛傳來,還沒來得及悲傷,他就被賦予了新任家主繼承人的重擔。強行激發異能的過程是這樣殘酷又艱難,當時,漫山遍野的餓狼就這樣在他的身後追逐著。那麼瘦小的孩子,為了活下去而在山野間拼了命的狂奔,最後無路可逃下,失足從湍急的瀑布中直墜而下。
當他醒來的時候,視野中看到的就是這個男人。
一身陳舊的旅行者服飾,神態和藹地問他:「總算醒了,感覺怎麼樣?」
是梅昂陪伴他在山林之中度過了這樣艱難的修煉時光,陪他回去顧家領地,共同面對那些讓他畏懼冷漠的家族長輩們。
這樣的記憶因為太過久遠,已然漸漸蒙灰,可是每一幀的細節又是這樣的清晰。
梅昂仿佛也陷入了回憶之中,遺憾且唏噓:「當時我一個人已經在星際當中漂泊了太久,也沒想過會無意中救下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孩子。到現在我還記得你當時的眼神,那種憎恨與淡漠,卻又充滿著能將一切徹底撕裂般的野心,讓我就像是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但是誰又能想到呢,你之後覺醒的異能,居然是這樣叫人驚喜。」
梅昂的語調,在這一瞬間忽然熾熱。
沒有身份上的掩飾,他看向顧夜笙時的神色愈發的赤裸了起來:「你知道嗎,當時關於異能武器的構想才只剛剛起步,未來的遠景與實施性一度讓我陷入了迷茫當中。然而,正是因為你的出現,才讓我忽然間看到了夢想實現的希望。」
梅昂緩緩地走到了顧夜笙的跟前,眉目微微彎起,宛若在看一件珍寶:「有一點我從來沒有騙你,阿笙,你確實是上天送給我,最好的禮物。」
顧夜笙沒有說話,看著咫尺的這張臉,仿若感覺到那麼多年來艱難建立起來的某些東西,忽然間開始徹底崩塌。
他的胸口隱約地起伏了幾下,然後開始控制不住地乾嘔了起來。
「認清現實吧,你註定要屬於我。現在,我已經在你的體內注入了基因晶片,只需要汲取你體能的異能完成能源填充,星際各地的跨能武器就能快速啟動。這個世界,也很快就會變成我們所希望的樣子。這將是,多麼具有歷史紀念的時刻啊!」
梅昂看著顧夜笙的樣子,語調憐憫:「放心吧,關於異能武器的研發技術已經非常完善,乖,好好地配合我們,也能,少吃一點苦頭。」
然而此時,各種激烈的情緒在顧夜笙的腦海中瘋狂衝撞,與之而來的,是支離破碎的回憶片段。
分明近在咫尺的聲音,在這一瞬間偏偏有不可避免地顯得那麼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