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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像是沒聽懂他在說什麼:「人?不都在這了嘛。」
「別的呢?」阿生急問,「門主呢?」
師姐的臉沉了下來,她怪笑兩聲,十幾個人慢慢圍上來,師姐搶先開口:「我帶回來的,那個最壯的要歸我。」
最壯的就是霍震燁。
「你可別太貪心了,整個歸你,你也吃得下?多分你一塊就是了。」勾著大花臉的男人說道。
阿生抖著嘴唇:「師姐,師兄,你們怎麼了?是師公讓我來找你們的,我來帶你們回去的!」
所有人都是一靜,有人腳步頓下,有人繼續往前。
師姐一怔,她悽然笑了,花鈿垂在眼邊,明閃閃仿若滴滴垂淚:「阿生,你可別怨師姐,師姐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吃的。」
她帶他去吃餛飩了,只要吃了血餛飩,那就是一邊的人,可阿生沒吃,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她眼底的悽然一閃而逝,臉上又笑嘻嘻的,桃花粉面,素衣柳腰,手握一根銀桿槍,一步一步逼近霍震燁和白准。
生旦淨末丑,張張描畫不同的臉上,露出了同一種表情。
霍震燁一進來就用錢孔偷看過,這些人還都是人,跟外面那些真鬼不同,可看他們臉上的神情又覺得非人。
他一手牽住了白准,一手按住口袋裡的槍,低聲問:「這些人,都還活著嗎?」
「活還活著,但跟死了也差不多。」白准目色沉沉。
陰陽界是陰陽混沌之地,生人闖入,跟鬼生活得久了,不知不覺就也成了鬼,但這些人不是,他們是自己先選了要當鬼的。
鬼食香燭人吃米,陰陽界的東西,人吃了永遠都感覺不到飽,永遠都處在飢餓中。
吉慶班剛到的時候,還都帶著米糧,可路程近,本來乾糧準備的就不多,很快就吃完了。
大概兩三天過去,就有人覺得這裡不對勁。
大半的時間都在天黑中度過,白天也不出太陽,只有一層蒙蒙的紅光,他們不論吃什麼,剛吃完就立刻又餓了。
直到白日裡看見村民們在啃蠟燭,一節一節咬得咯吱聲響。
大傢伙紛紛收拾了東西想走,可船一直都不來。
戲班子裡會水的人不少,船不來那就下河游過去,到來時的渡口雇一條船,再來接大家走。
水性最好的宋師兄剛一下河,還沒游幾下,就被什麼東西纏住了,大家眼睜睜看著他在水中拼命掙扎,最後還是被拖了下去,水面上一層一層氤出血色。
水路是走不通了,乾脆翻山,翻過這座山,到下一個鎮子下一個村莊,總有離開的辦法。
可大家好不容易翻過這座山,以為到了另一個鎮子,就紛紛停住腳步,那鎮中戲台上還掛著吉慶班的幡子。
他們還沒有放棄,以為是鬼打牆,所以才原地轉,於是大家分頭行動,等再次下山,還是這個鎮子,還是那面幡。
這山里根本沒有活物,沒有吃的,一點都沒有。
飢餓揪著人的心肝肚腸,所有人餓的眼冒綠光,七八天過去,戲班裡年紀最小,扮孫悟空翻筋斗的小師弟連病帶餓,死了。
沒有人力氣去埋他,大家目光渾濁,盯著小師弟的屍體,不知是誰先說:「吃了他,是不是就不餓了?」
抱柴,燒水,磨刀。
那是他們十天裡頭回吃飽,連湯帶肉喝個乾淨。
人在一個個變少,總算來了生人。
三人緊緊靠在一起,紅白黑藍,勾著四種顏色臉譜的人舉刀砍過來,霍震燁一槍射向頂棚。
「嘩啦」一聲,頂棚上掛的著戲服落下來掉了一地,棚頂掀開一塊口子。
「我們是來帶你們出去的。」霍震燁沉聲說著,既然還是人,也許還能把他們帶出去。
那些人卻根本就不想出去了,其中一個藍臉的舔舔嘴唇:「我要那個白嫩的,看著就香。」
另一個紅臉盤的嘿嘿笑一聲:「隨你們要哪個,肝給我。」
嫩的自然就是白准了。
霍震燁一槍打中藍臉人的肩頭,子彈打穿他的肩膀,藍臉退後一步,黑臉紅臉搶身上前,十幾人圍攻霍震燁。
打到這份上,這些人竟還帶些戲腔:「擒賊先擒王,反正一個也逃不掉。」
阿生身體靈活,幾下騰挪抓起一把刀,砍退了兩個師兄,本來大多數人都在圍攻霍震燁白准,看阿生也不弱,分出人手來圍攻阿生。
霍震燁護著白准往後退:「我有把握一槍一個,但子彈不多,你先跑,我把人引開,咱們在土地廟匯合。」
白准看他一眼,他一隻手擋在前面,眼睛盯著那幾個花臉,還真是執意要保護他了。
「還輪不到你護著我。」說完白准問,「你們唱了幾天戲了?」
根本沒人理他,白准透過戲棚頂上的缺口,看向天空,天色正由濃轉淡,透出紅色的光:「我猜今天又是第七天了。」
他們沒有完整的唱完冥戲,本該連唱七夜,已經半個月了,這才剛剛第七台戲。
吉慶班的人餓了很久,聽戲的那位餓的就更久了,神台上那一片水漬,是那東西流的口水。
白準話音剛落,戲棚頂上那個大洞口,露出張嘴來。
紅布蓋住眼睛,口中滴滴噠噠的落著口水:「好餓啊,太餓了。」
戲唱完了,該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