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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准看霍震燁用叉子吃義大利麵條,捲來捲去,他捏起兩根竹筷子,什麼東西比得這兩根竹,吃麵條怎麼能不用筷子。
跟著又挑剔:「這面都沒熟,硬的。」
但他每個菜式都嘗了幾口,葡國雞里的雞沒動,土豆全吃完了。
甜、軟、爛。霍震燁總結了一下白準的口味,原來他是老太太牙口。
他把白准剩下的菜一掃而空,自己給自己搬把躺椅,往天井裡一坐,留聲機里放張唱片,感覺自己像是這一家的老太爺。
門響了兩聲,阿秀去開門,霍震燁從天井裡伸出頭,看見韓珠站在門廳。
她沒想到會這裡又遇見霍震燁,對他點點頭。
霍震燁也對她點點頭,誰也沒提韓家小院的事。
韓珠欠欠身:「七爺,我來取我爹燒百日用的東西。」
「花籃好了,紙船我要重新做,到時候給你送去。」
韓珠拿了花籃並不著急走,她對白准說:「七爺,我想在我爹墳前,跟柳大退親,還求七爺給我做個見證。」
這親事是韓三活著的時候替女兒定下的,有婚書有大媒有見證人,說起來白准還是那個見證人。
他嫌麻煩,人雖沒到,但也送過禮,還收過媒人禮,該當要還的。
白準點頭:「可以。」
韓珠再次行禮:「多謝七爺。」說完提著花籃提開白家。
「二十八韓三燒百日。」霍震燁突然想起來了,柳二逃走,就算不回韓家小院,也一定會去給韓三上墳。
白准看他一眼,不動聲色。
霍震燁沉吟片刻,坦誠對白准說:「我會通知捕房。」
白准還要扎紙船替送韓三,他轉過輪椅進屋去,霍震燁還當他是生氣了,想為自己辯解兩句:「蘇曼麗是無辜的。」
無差別殺人,柳二選的是花國美人,不是蘇曼麗也會是餘下十個中的一個,蘇曼麗只是運氣不好。
「隨你。」三門的情,他已經還了,要是韓三不滿意,大可託夢來找他。
白准坐到桌前,先點一支白蠟。
用竹刀將細竹劈成條,每一根竹條再打磨光滑,一根根細竹疊在案前,這是船骨。
跟著又鋪開整幅黃紙,磨各色彩墨,畫船衣。
霍震燁是第一次見白準的本事,他隔門看著白准兩手執筆,一手畫船前虎頭,一手畫船底蓮葉。
這兩隻手仿佛各有主人,各司其職。
白准一心二用,筆下畫著紙船船衣,餘光還在打量霍震燁,鬧騰的時候一刻不停,安靜的時候又一聲不出。
霍震燁感覺到他的目光:「扎這船作什麼用?」
白准虎頭畫完,給蓮葉添上水波紋:「送鬼。」
百日那天燒船橋,亡靈坐紙舟過河,這是羈留人間的鬼魂踏入冥途的時辰。
霍震燁念過幾年私塾,又受西式教育,還出國留洋,再沒有哪國人像中國人一樣事死如生。
給死去的人燒寒衣供飯食,船橋紙馬,金山錦緞,若不是親眼見到,他怎麼也不會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鬼。
白準點燭扎紙船,霍震燁就坐著等他,看他扎出船骨畫完船衣還當差不多了。
誰知他又紮起船上的小人來,兩邊船舷各十個船夫,船頭還有開鑼執事,這些做完,白准這才松一鬆手腕。
燭火倏地熄滅,白准擱下竹刀。
屋裡明明有燈,但他還點蠟燭,霍震燁並不問,他只是盯著這隻紙舟看。
紙舟異常精緻,船上門窗皆可打開,霍震燁瞥一眼白準的指尖,這種技藝究竟是怎麼磨練出來。
霍震燁沒拿這隻船當作送亡靈的葬船,他把這個當一件絕頂的工藝品,可這樣的東西不過一天就要燒掉。
白准揉著指尖:「看什麼?」
「我看這個可以放在玻璃櫃裡,到美術館中展出。」
白准輕笑,這世上哪有聞名天下的紙紮匠人。
「這是什麼?」霍震燁指著船頭甲板上的一把太師椅問。
「這是韓三的座位。」
「我知道,我是說旁邊這兩個是什麼?」是留給誰的?
白准不說話了,他輪椅滾動,徑直往臥房去,霍震燁幾步跟在他身後,白准斜瞪他一眼。
他還真想睡他床上?
霍震燁嘆口:「我把你抱上床。」
聽著更不像話!
白准一骨碌進門,臥房門「啪」一聲關上了,霍震燁鼻子撞在竹門上,他一邊揉鼻樑一邊問:「那我睡哪兒啊?」
白准悄沒聲息,但阿秀溜出來,她指指閣樓,霍震燁跟她上去,搬了張矮竹床下來。阿秀還給他捧來了薄毯枕頭,讓他在堂屋裡過夜。
白准指使阿秀幹完這些,雖然給他床睡了,可堂屋裡處處都是紙人,看他睡這一晚,害不害怕。
霍震燁把竹床挪到天井邊,他就望著頭頂投下的星光月色,慢慢悠悠對著滿屋的紙人說:「兄弟們別看了,我又沒多長一隻眼?」
紙紮「二郎神」用空洞三眼瞪向他,別的紙人是兩隻眼眶不點眼,唯有它是三隻眼眶不點眼。
霍震燁說完,那隻紙黃雀就跳到他床上,在他枕頭上踩來踩去,還在霍震燁的頭髮里做了個窩 ,舒舒服服窩起來睡。
霍震燁忍不住翻個身,黃雀就從他頭髮里掉出來。
它氣性隨了白准,叫不出聲音,也用尖嘴戳他的腦袋,霍震燁突然想到什麼,大掌叩住小黃雀,揉揉它的腦袋:「你這小東西想跟我睡,是不是你主人也想跟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