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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說得很好!」他側趴上桌,更近地觀察白隼順滑的羽毛,「原來你這麼大了,那我該叫你阿白哥哥或是阿白叔叔。」
口哨聲變,白隼晃晃腦袋,搖頭似的,院外憨音又道:「不必,你是我主人的妻子,就是我的小主人,你就叫我阿白!我以後每天都陪你玩!我很會飛,眼睛很明亮,也很厲害,我可以幫你做許多事!」
白隼振翅而起,飛上院中梅樹,一個盤旋,銜下一小節臘梅,俯衝而下,在他頭頂微微一停,而後繞回桌上,抬頭挺胸,一副圓滿完成任務的驕傲模樣。
腳步聲響,他轉過身,只見躲藏許久的程熙迎著冬日的晴光含笑向他緩緩走來,穿著毛領錦衣,人如其名,溫暖和煦。
程熙從輕裘斗篷中牽過他的手,一同走到小池邊。小池清澈,倒映出他那身少女襖裙、那張清麗面龐與那頭精巧的髮髻,髻上斜插臘梅,如黃蝶跳躍,足與翅揮灑馨香。
他頓時驚嘆,忍不住抬手碰了碰。
白隼飛回,程熙伸出小臂讓它停靠,笑道:「夫人,你摸摸。」
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挨了下白隼腦頂,驚喜道:「軟軟的。」
「摸這裡,這裡硬。」一側手臂,亮出隼喙。
他便用指尖戳了戳喙,程熙立刻驕傲道:「很硬吧?」
他點頭「嗯」了一聲。
「喜歡嗎?」程熙又問。
他只好再點點頭。
程熙開心起來,說:「那你再摸摸,你別害怕,它雖然硬,但不會傷害你,它喜歡你。」
其實成婚不久後他就發覺了,已經二十歲,做了官,又學識廣博的程熙有時也挺孩子氣,會在全無防備之時露出天然姿態,說些傻乎乎的話,譬如此刻,程熙獻寶似地將整隻隼往他懷裡一塞,喜滋滋道:「夫人,你瞧阿白像不像咱倆的小寶寶?」
粼粼小池倒影中,身披斗篷髮辮交疊的他被比他高了近一個頭的程熙牽著,他懷抱白隼,程熙伸臂護著他倆,本是和美溫馨,但他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噗嗤一聲笑了,鬼使神差道:「它若是小寶寶,那咱倆必有一個是妖怪,會被抓起來的。」
程熙的笑臉頓時沒了,拳頭擱在嘴角,尷尬地咳起來。
許久後的某日,夏焉冷不丁想起小池邊的那個比喻,陡然反應過來,其時氣氛正好,程熙是在暗示,誰知他竟蠢得冒煙,不解風情,沒心沒肺。
估計程熙當時要鬱悶死了。
可是一向君子風度一本正經的人突然說那種話,真地很好笑啊!
京郊獵場外,夏焉在軟椅上扭來挪去,喝了五壺茶,解了三回手,終於等到喧鬧漸近,人回來了。
太子夏昭身背弓箭手持利劍一馬當先,吩咐身旁兜網的侍衛:「黑熊處理乾淨,獻與父皇;兔肉做好送去太傅府上,給太傅加菜。」
二皇子跟著停馬,趾高氣昂下令:「快入冬了,將那白貂皮剝了,給父皇織個手墊。羊羔立刻去烤,火候注意些,父皇愛吃嫩的。」與夏昭一對視,刀光劍影中各自騎馬走了,完全看不見夏焉似的。
夏焉也作看不見他倆狀,聽著他倆的明掐暗鬥,暗自好笑。
「殿下!」小方也回來了,風塵僕僕背著個網。
夏焉坐正,瞧他身後,好奇道:「獵到了什麼?」
「一隻獐子,兩隻野兔,還抓了幾尾魚!」小方放下大網,以劍柄挨個撥弄,「殿下,獐子送給程大公子吧。」
獐子珍貴,夏焉也有此意,只是不好意思開口,故而小方一說,他便順水推舟立刻同意。
黃昏。
相府晚飯,一大家人圍坐一桌,分別是:一家之主景瀾、其夫兵部侍郎程有、他們的長子程熙;與景瀾一同長大,親如兄弟的師兄兼好友,亦是程熙的武學恩師薛沐風、薛沐風之男妻沉璧,以及他們的兒子薛晨星。
飯吃到一半,管家樂呵呵進來,稟告道:「相爺,四皇子殿下派人送來一頭獐子,說是給大公子。」
數人一愣,薛晨星眼珠一轉,朝程熙小聲道:「喂,你最近在教四殿下讀《詩經》?」
程熙登時尷尬。
景瀾放下筷子,不動聲色道:「活獐還是死獐?」
管家道:「死的,同太子殿下送的兔肉一樣,是小圍獵獵回來的。」
景瀾輕咳兩聲,程熙面色更紅,薛晨星則哈哈大笑,拉著程熙道:「四殿下這般熱情,好福氣啊!」
薛沐風道:「晨星,你在說什麼?」
「爹,這就怪你不讀書了,我來給你講。」薛晨星不到二十,性格活潑,說話更是口無遮攔,眉飛色舞:「《詩經·召南》中有一篇《野有死麕》,這麼寫的: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一瞧程熙,嘿嘿一笑,誇張地搖頭晃腦,「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哈哈!就是說一個男獵人在林中見到一個女子,喜歡得不得了,想跟她那個,就獵了一頭獐,用白茅包著送給女的,中間省略,然後女的就喊:啊!慢一點!啊!輕一點!啊!不要動我的腰帶!啊!太大聲了狗都叫了……」
眾人:「………………」
程熙面紅如滴血,勉強道:「四殿下只學到《周南》。」
薛晨星不以為然道:「《周南》後頭就是《召南》,四殿下肯定是預習了!」歪過頭,扯扯程熙袖口,「他送你,那就是說你演女的嘍?程姑娘,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