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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有時會相信一瞬間的錯覺會是關於未來某個時刻的暗示,或者是過去的殘影。但是時舟並沒有在意這一瞬間的恍然,只是道:「你停下來做什麼。」
「沒事,」孟光說道,他幾步走了上來,越過他的肩膀,說道,「你走的太慢了。」
他迎著光走到前面,時舟只能看見他的後背。
……
「領主,有人在監督院門口遊行……」
「殺了。」
語氣里不帶一點感情,脫口而出,讓親衛幾乎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聽,靜了三秒鐘之後,他確認道:「全部,殺死嗎。」
孟光盯著監視器上不流暢的畫面,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鞏固權力總需要流血的。」他見親衛久久沒有動靜,回頭,笑道,「又不需要你親自動手,怎麼,心軟了?」
「沒有,」親衛低下頭,他回答這個男人的話都需要思考很久,選錯一個字都可能會引來殺身之禍,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說道:「我安排下去了。」
孟光:「去吧。」
親衛退下去之前,瞥了一眼監視器。上面是一個房間,裡面有一個人,是「已死」的時舟。
一年前突然出現的巨蟲方舟,將他們的計劃完全打碎。時舟在北方戰地里生死不明,存留的人們將火種保存,等待接應時舟的人們逃出來,再進行下一步指示。
可是時舟回來之後,解散了親衛軍。來自各大組織的士兵們接到命令之後盡力奪回了被扣押的飛行器,離散了。然後,他本人自願走進了孟光編織的鳥籠。
孟光不常去往那個地方,去的時候也都是在深夜。無人知道他的去向。
他也只是在花園裡踱步,拈起一朵從遠方的綠洲上運來的花。此時他們鍍上了一層銀邊,冷冽珍貴,讓人捨不得摘下來。
腳步輕輕地停下,身後的門打開了。
孟冉從裡面走出來,對他說:「你不應該過來。」
孟光只是面朝著時舟的房門,並沒有要敲的意思。他回頭,看著孟冉,道:「還不睡嗎。」
「突然醒了,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孟冉的直覺和孟光一樣可怕,她說,「然後就看到你來了。」
月光鋪滿的走廊里,有一聲輕盈的笑。
「零點到了,」孟光說道,「生日快樂。」
他記得她的生日,他記得他在意的每一個人的。
孟光以為這一天是一個珍貴又神聖的日子,一個人獨一無二的意志,和毫無禁制的自由靈魂,就在這一天被賜予到一具軀體上。
孟冉沉默了很久。她道:「你還不回頭嗎。」
孟光的聲音像夜裡的微風:「什麼回頭。」
這算得到答案了,女孩垂下眼帘,不再繼續和他說話了,轉身,欲關上門。
忽然孟光叫了她一聲,她的動作一停,聽到孟光說道:「他和傅城是什麼關係。」
孟冉看著他。空氣靜得就像月光。
「你不應該猜到了嗎,」孟冉關門前,最後說了一句,「阿舟從來就不是你的小諾亞。」孟光低頭,一聲笑靜默在月光里。
……
小孩子們喜歡巢穴,就像還在蜷縮在母親肚子的時候,有一種無可比擬的安全感。時舟從懂事到被領走,就一直一個人生活,晚上他會拿著煤油燈鑽到柜子裡面去。一點點光就把整個空間給照亮了,這裡比空蕩的床上更能讓他安睡。
密閉的空間讓他的夢變得很恬靜,在那裡他常常會見到自己的父母。
他並不是對他們一無所知,只是在四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有關他們的回憶都褪色甚至消失了。但是多虧了這一點殘留,他們就像饑荒年代反覆煮的米粒,能讓他在最冷最餓的時候能咂摸出一些暖意,蜷蜷身子還能夠繼續活下去。
……時舟又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沏入骨髓的記憶又慢慢的滲出一些涼意,淹沒了他的神經,把感官浸潤得敏感了。
他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正在讀著晦澀的大頭書。
對面是拽著媽媽手哇哇大哭,討要玩具的小男孩,他看到年輕的母親遞上了皺巴的錢,然後低下頭,繼續從手指指著的地方往下讀。
這本書的字實在是太多太小了,一不留神就找不到原本的地方了。
他眯起眼睛繼續看著,然後面前投下一片陰影。
他抬頭,怔了一下。
傅城蹲下.身子來,道:「這是哪家的小孩子啊。」
他和傅城平視了,眼睫毛扇了一下。
他的手還小,被傅城牽了起來,溫熱的掌心把他包裹住,烘暖了。
「跟我回去吧,」傅城笑道,「我發誓,不會離開你的。」
……
時舟驚醒之後,下床,疾步出去,擦過了保姆的肩膀。
保姆見他的模樣有些吃驚,轉頭問道:「少爺?」
時舟打開花園裡的水龍頭,將刺骨的涼水潑到臉上,一遍一遍地洗著。直到臉旁的長髮全都打濕了,他完全清醒了過來。
夢境與現實之間轉換的滯留短暫的只有三四秒,被時舟強行打斷了。
他雙手撐著石沿,閉上眼睛,靜靜地深呼吸。
入住這裡的前幾天,他懼怕睡眠,或者入睡之前強行給自己打鎮定劑,或者乾脆不睡。
過了快要半年,他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再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