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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手背上皮膚皺得像豆乾,渾濁的目光在西爾臉上打量一圈,沙啞地開口:「年輕人,這裡沒有酒館,賣烤餅的也已經收攤了。」
她頓了頓,又說,「不過我這還剩幾顆馬鈴薯,用火烤一烤就能吃,要的話……唔,算你一枚金幣。」
西爾在原本世界家境還算富裕,他又尤其捨得在吃喝上花錢,因此也沒多想,就從蘭斯洛特給的錢袋裡摸出一枚金幣遞給老嫗。
一旁的蘭斯洛特眼神微閃,但沒有出聲阻攔。
老嫗屈指一彈金幣,放到耳邊聽了聽響兒,確認這是真的,渾濁的眼睛亮起一點光,看向西爾的眼神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
西爾不明就裡,只偏了偏腦袋,清澈的眼睛與她對視,彎出帶著善意的笑。
像被什麼燙著了似地,老嫗急忙低下頭。
她緊緊攥著那枚金幣,將馬鈴薯丟進一旁的籮筐里,連篷布也顧不上收拾,把籮筐推到西爾跟前,便轉身急匆匆走了。
西爾上前拾起那幾顆馬鈴薯時,發現籮筐底部還躺著密密麻麻的黑色種子,但抬頭回望已經看不見老嫗的蹤影。
「走得這麼快?」西爾茫然地撓頭,不知該怎麼處理她落下的東西。
「這應該是留給你的。」蘭斯洛特淡淡開口。
西爾回過頭,看見管家先生漫不經心打開懷表看了一眼,邊說,「在洛斯拉,一百金幣足夠支持普通家庭一個月開銷,至於蔬菜——譬如馬鈴薯,一枚金幣就可以買一籮筐。」
也就是說,西爾被坑了。
或許是因為心虛,菜農沒拿走籮筐里的種子,和馬鈴薯一併留給了西爾,但即使這兩樣加起來,正常售價也不到五十銀幣。
西爾反應過來,又有點不能理解:「那你剛剛怎麼不說?」
蘭斯洛特彎起眼笑,「作為僕從,我無條件支持殿下的所有決定。」
西爾:「……」
聽蘭斯洛特這麼解釋,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彎腰抓起一把種子,攤在掌心細看。
種子都是黑色,形狀並不相同,以西爾貧瘠的種植經驗,完全判斷不出這可能種出什麼東西。
算了,管他呢,反正墓場裡多的是腐葉土,隨便撿一兩塊種下就是了,總不會像魔豆,長出一顆通天的樹來。
西爾提起籮筐背到背上,正打算瞅瞅其他攤販那裡是否有賣食物,忽然聽見一陣急躁的馬蹄聲混夾著車輪聲,由遠而近。
燈光照耀下朦朧的路盡頭揚起一陣煙塵。
華麗的馬車闖進視野,那車廂通體由名貴的黑木製成,前頭兩匹鬃發黑亮的馬格外神氣,揚蹄嘶鳴。
街邊攤販聽見這叫聲,像是見了城管,嚇得趕緊收拾篷布,有些甚至連篷布也沒顧上,隨手抄起沒賣掉的貨物轉身就跑。
馬車一路橫衝直撞,掀翻了不少攤子,所過之處一片狼藉,西爾沒來得及躲閃,吃了一嘴灰,又目送始作俑者卷著滾滾煙塵揚長而去。
「……」他皺著眉呸出嘴裡的灰,問蘭斯洛特「那是誰的馬車啊?這麼囂張?」
「梅斯男爵。」
這個名字西爾有印象,「就是那個要收購墓場的人?」
「對。」蘭斯洛特頓了頓,又說「他也是卡拉米的鎮長。」
攤販們已經跑得沒影兒了,窄街上只遺落下幾盞煤油燈發出幽微光亮。
西爾知道自己今天是買不到其他食物了,只好從籮筐里撿出馬鈴薯,一面搓去表皮的黑泥,一面和蘭斯洛特往回走。
「話說回來,那個梅斯男爵收購墓場做什麼?」
「我也不完全清楚,不過。」蘭斯洛特的目光穿過迷霧,落在黑漆漆的墓場上空「現在墓場裡的屍體,全是梅斯派人丟在這的。」
「什麼?」西爾的動作頓住了。
蘭斯洛特接著說:「他丟在這的第一具屍體,是原來的鎮長。」
梅斯殺死原本的鎮長,利用強權繼任後,更加名正言順地壓迫鎮上居民,欺男霸女,但凡反抗梅斯的鎮民,都被以各種方法折磨致死。
最後拋屍在墓場裡。
西爾:「……」他手指無意識用力,土豆都快被搓爛了。
簡直駭人聽聞。
他擰著眉頭,抬眼看向蘭斯洛特。
察覺到西爾的視線,蘭斯洛特淡聲說:「殿下不用驚訝,這種事在洛斯拉並不罕見。」
作為在法治社會長大的孩子,西爾不覺得這是什麼可以心平氣和接受的設定。
潮濕的霧氣從身旁流過,他腳下踢到一處野墳頭,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回墓場裡,不由得四下望了一圈,又問:「那些屍體都在這裡?」
蘭斯洛特抬手往不遠處一指:「都在那裡。」
迷霧中,隱約可見朦朧的一個個影子,以一種緩慢而詭異的姿態穿行。
西爾揉了揉眼睛:「這是……」
「死靈。」
「吱嘎、吱嘎——」潰爛僵硬的足部踩在爛泥里,死去的人們本能地朝迷霧中散發出生命氣息的位置靠近。
他們衣衫襤褸,渾身散發出屍體的腐臭,其中大部分四肢皮肉不全,裸露一截扭曲白骨,斷裂的肢節處淌下暗綠色粘稠液體,「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蒸騰起腐蝕性煙霧。
西爾看清他們猙獰面貌的一瞬間,立刻後退半步,伸手去撈身旁的管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