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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啊,戚陸。
他胸膛里忽然湧起一種悲哀的情緒,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就這麼算了,什麼首領的責任使命都算了吧。
這一百多年,他過得太孤獨了。
「戚陸……戚陸……」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誰在叫他?
耳畔傳來一聲聲細弱卻堅定的呼喚,戚陸如同在沉浮中抓住了一根浮木,腦中已經被鮮血浸染的齒輪開始緩慢運轉……
「戚陸,別怕,堅持住……」
是司予!
眼前的黑暗被一道微光驟然點亮,他循著光望去,在光源閃爍的地方看到了一個清雋消瘦的身影。
他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司予,是他的人類,是他的新娘。
戚陸漆黑的睫毛劇烈顫抖著,片刻後,他緩緩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努力看向身邊的司予,他蒼白如雪的臉上遍布觸目驚心的血痕,戚陸想問他怎麼了,想問他痛不痛,但喉嚨里只能發出徒勞的氣聲。
「……」
司予憑藉著記憶和眼前依稀辨認出的模糊輪廓,半是攙扶半是拉扯地拖著戚陸穿過一片蘆葦盪,前面突然傳來一陣慌張的腳步聲,司予心頭一緊,下意識地轉身護著戚陸,厲聲問:「誰!」
「是我。」來人看到他們渾身是血的狼狽模樣,聲音裡帶著哭腔,「怎麼……快跟我來!」
是阮阮。
司予一路高度緊繃的神經猛地一松,等到阮阮接過了戚陸,他雙腿忽然失去了力氣,大腦一陣強烈的眩暈,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司予!」阮阮驚呼。
戚陸聞聲手指一緊,摸索著伸出手想要去牽他,掌心卻只能觸碰冰冷的空氣。
司予趴在地面,胸膛急劇起伏著,心臟像失去控制一般瘋狂搏動著,太陽穴傳來陣陣劇痛,如同有人用巨大的鐵錘一寸寸地往裡敲打尖銳的釘子。
「司予!」阮阮攙著戚陸已經很費勁,沒有辦法再來扶司予一把,只能焦急地問,「怎麼樣?能站起來嗎?」
「……咳咳」
心臟猛烈回縮,司予抬手緊緊按住胸口,突然不受控制地咳了起。阮阮睜大雙眼,震驚地看著鮮血從他嘴裡汩汩地往外涌,她手足無措地張了張嘴,撲簌簌掉下一串眼淚。
「他……」戚陸摸不到司予在哪裡,費勁地發出撕裂般的聲音,「怎麼樣……」
阮阮強忍著喉嚨湧起的酸意:「沒事,他沒事。」
忽然,戚陸僵在空氣中的手掌感受到了柔軟的熟悉溫度。
司予一隻手撐著地,另一隻手緩慢地夠到了戚陸的手掌。
「……我在呢,」司予踉蹌著從地上站起來,「我在這呢……」
阮阮踮腳朝四周望了一眼,低聲道:「沒人,快走。」
他們在阮阮的攙扶下進到了一處隱蔽的山洞,這裡是司予為了今天這一戰早就準備好的地方,山洞中央堆著一個石頭疊出的巨大圓盤,像是某種古老莊嚴的祭祀用具。
戚陸的最後一絲力量也消逝殆盡了,他靠著山壁,呼吸輕得幾乎就要聽不見,傷痕累累的黑色雙翼不受控制地從後背肩胛骨的位置生出。
他的左翼在慘烈的對戰中斷了一半,斷口滴出粘稠的藍黑色液體,發出近似汽油燃燒的氣味。
司予跪在他身邊,抹了一把臉上遍布的血痕。
他的眼睛傷了,只能隱約看見眼前戚陸的輪廓,但足夠了,好在他對戚陸的身體足夠熟悉。
阮阮依照司予之前的囑咐,守在洞口觀察是否有人靠近,她焦慮又擔憂,聽見洞中傳來窸窣聲響,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瞳孔驟然緊縮,捂著嘴發出一聲恐懼到極點的驚呼。
——司予脫下了戚陸的外衣,血族首領心口的位置,赫然有一道極深的刀傷!
接著,阮阮看見司予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一把桃木劍,她倏然失色,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司予用桃木劍刺中了戚陸的心臟?!
不可能,如果是這樣,戚陸絕不可能還活著!
砰——
又是一聲木質材料落地的聲響,阮阮定下心神一看,出現了第二把桃木劍!
司予用來刺混血種的劍是真,刺戚陸的劍卻是假,目的就是為了試驗桃木劍究竟能不能殺死身體裡同時住著一個人類的混血種。
他和戚陸商議過,混血種疑心頗重,做事謹慎,接二連三地聘請人類教師進村就是為了試探這把木劍到底誰能用,即使他已經相信了唯有司家後人才能發揮木劍的除妖之能,但以他的心思,不該如此簡單地將木劍交由司予。
除非,他一早就知道,桃木劍殺不死他。
亦或是他一早就知道,他身體裡的人類范天行,就是他最好的護身符。
這樣看來,同時擁有妖身和人身的混血種幾乎是無敵的,要想和他對抗,必須先令他放鬆警惕。
為了瞞天過海,戚陸在這把贗品桃劍中嵌進了一片刀片,最後關頭,這把假劍就是他們最後的倚仗和退路。
劍確實刺進了戚陸的胸膛,假木劍中的鋒利刀片依舊能破開皮膚、割破血管,它可以重傷戚陸,卻不足以殺死純血血族。
眾目睽睽之下,妖怪們親眼目睹他們的首領被捉妖師的木劍刺穿心臟,曾經的長老也是這般慘死劍下,沒有人會懷疑真假,他再讓黎茂拖住群妖,趁著情勢混亂,帶著戚陸逃到早就準備好的山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