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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配?」司予放聲笑了出來,「我是他認定的伴侶,你說我不配?」
「你、殺、了、他!」林木白一字一頓地說。
「對,我殺了他,」司予狠狠抹了一把臉上摻雜著鮮血的眼淚,「他殺了我爸爸,我殺了他,很公平啊,有什麼不對嗎?」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直遠遠站著的小鹿悄悄靠近,隱匿在一顆樹幹之後,親眼確認了那把木劍正中戚陸心臟。
他心跳的很快,視線惴惴不安地上移,最後定格在戚陸毫無血色的臉上。他的首領一貫冷漠鋒利的雙眼緊緊閉著,睫毛上凝著乾涸的血渣,似乎連呼吸都徹底消散了。
一瞬間,愧疚和畏懼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他的嘴唇顫抖,忍不住後退了兩步。但很快,另一股喜悅的情緒隨即占領了高地,他在心裡反覆暗示他沒有做錯,只有殺死戚陸,他就自由了,所有的妖怪都自由了!
他在做一件大好事啊!他是妖族的大恩人啊!
很快妖族就會有新的首領,新首領承諾過要給他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即將變得無比尊貴,誰又能拿他怎麼樣呢?誰又敢質疑他呢?!
小鹿的臉上漸漸浮現出詭異的笑容,他想再靠近一點,徹底確認戚陸是不是真的死了,但就在這時,司予發狠般地拔出那把木劍——
撲哧!
鮮血噴濺,司予攥著那把劍,再度重重地插入戚陸前胸。
「我又殺了他一次,怎麼樣?」人類秀氣的臉頰不再溫和,反而沾染了幾分嗜血的狂暴,「他就算是死了,屍體也是我的,誰敢靠近?誰過來我就殺了誰!」
小鹿聞言渾身一抖,默默地縮回了腳步。
林木白攥緊雙拳,終於爆發出了一聲巨大的撕吼:「我殺了你!」
「好啊!」司予挺起胸膛,「你殺了我,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在戚陸面前殺了我啊,來啊!」
林木白動作一頓,雙手緩慢地抱住頭,漸漸發出壓抑的哭聲。
-
院子裡,重傷的混血種捂著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傷口,黑色毒氣環繞在他周身。
「不愧是純血,」他低低一笑,「就連垂死都能爆發出這麼強的力量。」
毒氣凝成一團,在傷口邊聚攏,范天行發出一聲悶哼。
「痛了?」混血種問。
范天行沒有說話,混血種五指一收,黑氣變得淡了一些,他說:「我在療傷,你忍一忍。」
「我忍得還不夠久嗎?」范天行終於開口。
「再忍一忍,」混血種低聲說,「最後一次了,好嗎?」
這一句「好嗎」語氣很輕,帶著一些懇求的意味,范天行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哽咽,不再說一個字。
這一幕看上去實際有些驚悚,渾身是血的妖怪正在自言自語,破碎的身體裡發出了兩個不同的聲音,小鹿驚恐地睜大雙眼,不敢上前。
混血種發現了牆邊正在瑟瑟發抖的小妖,面色重新冷凝下來:「他死了?」
小鹿點頭,怯怯地說:「死了。」
「確認?」
小鹿肩膀一抖,立即低頭說:「確認了,真的確認了,木劍在他心臟插了兩次,一點活面都沒有了。」
混血種突然頹力,向後急退了幾步,後背「砰」地撞上後牆。
他的表情極度扭曲,混雜著喜悅、不甘、痛恨的種種表情在他臉上同時出現,緊接著,他仰起頭,爆發出了痛快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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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林木白抱著頭哭泣,司予費勁地抱起戚陸,眼睛只能看見一片血紅。
「戚陸……」他不停地在戚陸耳邊喃喃,喊著他的名字,「戚陸……」
必須要快!他必須要快!
第86章 瞞天過海
土地開裂、岩石崩塌,深紅的熔岩從群山的縫隙中湧出。
司予血紅的瞳孔止不住地戰慄,他眼前一片血色,幾乎什麼都看不到,雙耳仿佛成了巨大的風箱,鼓譟著巨大且空洞的風聲。
不能停,一定要快……
腦子裡只剩下這一個念頭,靠在他身側的戚陸呼吸越來越微弱,血族生來就沒有體溫,即便是三伏天身體也是冰涼的,但戚陸此時卻渾身滾燙,破碎的傷口沁出一顆接一顆血珠,滲入深黑色土壤。
司予看不清他的臉,不顧一切地朝前奔,喉嚨里一遍遍發出嘶啞的低喊:「戚陸……戚陸……」
戚陸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他腦海中漂浮著一個又一個的黑色氣泡,他伸手抓住一個,泡泡破開,無數黑白畫面相繼出現在他眼前。
他看見幼時居住的高山,那裡是大陸北端,山巔凝著有終年不化的大雪;他看見那隻螃蟹妖,蟹妖愛上了一個人類,要追隨人類離開;他看見父親在桌案邊教他讀書認字,告訴他要挺拔、要正直,要有永遠不被風雪壓彎的脊樑;他看見母親在王座之上牽起他的手,對他說阿陸,你即將成為這片大陸的守護者,你會做的比我和你父親更好……他看見父母在某個雪融的清晨準備出發,南方發生了一場大動亂,他們必須去接管那片新的土地;接著,他看見鮮血、屍骨、無數猙獰的臉孔和破碎的五官,他看見母親死前要他吸乾她的血,他看見自己蹣跚著前往人類的領地孤身奔赴一場絕望的談判,他看見封閉小屋中四四方方的棺材床,他看見永夜。
最後,那些黑色泡泡也消逝了,他想伸手抓住它們,要它們別走,再讓他看一眼父母、朋友、族人,再看一眼那座白雪皚皚的高山,但他留不住所有所有,他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